凛冬,深夜。
锦川市的霓虹刺破寒雾,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都市轮廓。
一辆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过湿漉漉的街道,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车内,顾洲远揉着眉心,结束了又一通越洋会议。
他侧脸线条冷硬,目光扫过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眼底却无波无澜,仿佛这世间万千繁华都与他无关,激不起一丝暖意。
白手起家,从孤儿院的残羹冷炙到如今身家千亿,他早己习惯了用冰冷武装自己,心,似乎也冻成了西伯利亚的永冻层。
然而,就在车子即将转入私家车道的前一刻,顾洲远的视线猛地被路边一团微弱动静攫住。
“停车。”
声音低沉,不带情绪。
司机依言稳稳停下。
顾洲远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他却恍若未觉,目光锁定在路灯下那个被遗弃的襁褓上。
那小小的包裹在寒风中细微地颤抖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小猫似的呜咽。
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就在不久前,另一个意识正沉沦于无尽的黑暗与剥离般的剧痛。
“王爷!
王爷您快醒醒啊——!”
耳畔是宫人凄惶绝望的哭喊,指尖还残留着御赐和田玉如意温润细腻的触感……那是大明尊贵的吉王朱见浚生命最后的感知。
五十余载的荣华富贵、宫廷倾轧,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他怎么也想不到,再度睁眼,扑面而来的不是檀香暖帐,而是刺骨的冰冷和从未闻过的、污浊又奇怪的气息!
那亮得刺眼的光球(路灯)高悬,巨大的“铁盒子”(汽车)发出怪兽般的轰鸣呼啸而过。
这里不是他的吉王府,更不是紫禁城!
他想厉声呵斥这大逆不道的环境,想询问身边侍从,可出口的,却是一串自己都感到羞耻的、软糯而无力的婴儿啼哭!
冷,彻骨的冷。
小小的、不受控制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
朱见浚,不,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渺小。
他竟变成了一个只能任人摆布的婴孩!
就在这绝望之际,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那刺目的光。
他努力睁开被冻得有些模糊的双眼,看见了一张棱角分明、极其英俊却覆满寒霜的脸。
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看着他,里面没有宫人常见的谄媚与敬畏,只有一种审视的、几乎能穿透灵魂的冷漠。
然而,在那片冰冷的深处,朱见浚——凭借着他过去五十年阅人无数的经验以及此刻身体里莫名涌动的一丝奇异首觉——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波动。
顾洲远看着襁褓中那小小的一团,冻得发青的小脸,却有一双异常清澈明亮的眼睛,那眼里没有寻常婴孩的懵懂,反而盛满了惊惶、审视,还有一种与他外表绝不相符的……沧桑?
真是荒谬的感觉。
可就是这双眼睛,像一枚细针,不经意间刺破了他心底厚重冰封的外壳,露出一丝几乎被遗忘的柔软。
他曾在这座城市的桥洞下同样寒冷无助,也曾渴望过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鬼使神差地,他弯下腰,动作略显僵硬却小心地,将那冰冷的襁褓抱了起来。
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甸甸的,莫名压在了他的心口。
“抱上车。”
他转身,对助理吩咐,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车内暖气很足,顾洲远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他似乎暖和过来了,不再发抖,正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怯场地与他对视,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残留的、属于上位者的警惕?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顾洲远心里莫名升起这个念头。
回到顶层俯瞰全城的复式豪宅,璀璨的灯火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却依旧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冷清。
顾洲远挥退了所有人,独自抱着孩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锦川不夜的城景,窗内,他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儿。
指尖传来孩子脸颊软糯温热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他惯常冷硬的心绪。
他凝视着那双依旧在“审视”他的眼睛,低沉开口,仿佛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以后,你就叫顾见浚。”
见浚。
莫名的,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怀中的小婴孩,不,曾经的吉王朱见浚,听到这个名字,眼底闪过极大的震惊和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咿呀了一声,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顾洲远昂贵西装的一角,攥得很紧。
仿佛抓住了这陌生而骇人的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顾洲远感受着那微小的力道,看着那全然依赖的姿态,冰封的唇角,似乎融化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一夜,锦川最年轻冷硬的首富,捡回了一个儿子。
而千年之前尊贵的吉王,开启了他始料未及的、被宠上天的现代生活。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转动,跨越时空,缓缓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