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
废话，当然还在啊。
这鬼地方要是能这么快租出去，他陆云君的名字可以倒过来写。
陆云君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停顿了足足三秒。
不行，不能显得太急。
高冷的房东人设，一定要稳住。
他删删改改，最后只敲下两个字，点击发送：“在的。”
简单，克制，散发着一股“不愁租”的从容。
对面几乎是秒回。
那个傻笑的橘子头像下，一长串文字气泡弹了出来。
橘子：“太好了！
房东小哥，我现在可以过去看看吗？
我行李都在楼下呢，再找不到地方住，我今晚就要跟我的行李箱一起流落街头了，嘤嘤嘤QAQ”文字轰炸，外加一个像素风的哭泣表情包。
小哥？
他都二十七了，谢谢。
而且这股扑面而来的自来熟气息……一闻就不是省油的灯。
陆云君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但“行李都在楼下”这六个字，像一块磁力超强的吸铁石，死死黏住了他的眼球。
这意味着，今晚就能成交。
今晚，钱包就能活过来。
他瞥了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口袋里比脸还干净的窘迫。
所谓的尊严，在红色的钞票面前，不值一提。
“地址发你了，到楼下打给我。”
十五分钟后，那台摔出裂纹的破手机尽职尽责地震动起来。
陆云君慢悠悠晃下楼，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一个女孩正蹲在几个巨大到夸张的行李箱旁边，像一只守护着自己全部家当的仓鼠。
一头及腰的橙色长发，在夜色里亮得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蓬勃，鲜活。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脸颊带着点婴儿肥，一双浅蓝色的杏眼正骨碌碌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栋连呼吸都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公寓楼。
她像一颗不小心掉进墨水瓶里的橘子味硬糖，用格格不入的鲜亮，对抗着周遭的一切。
“房东小哥？”
看见陆云君，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猛地站起来，声音清脆得像是拧开一瓶冰镇汽水时，那“啵”的一声。
陆云君点了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用下巴指了指身后黑漆漆的大门。
“跟我来。”
他走在前面，能清晰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灼热、好奇，几乎要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哇，房东小哥，你这楼道好复古啊！”
女孩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点兴奋的回音。
“这地毯踩着好软，毛茸茸的，一定很贵吧？”
“……还行。”
陆云君惜字如金。
“电梯也好有年代感！
是那种老电影里，主角一进去门一关就会穿越时空的款式吗？”
“……你想多了。”
“到啦到啦！
是这间吗？”
女孩像只兔子一样蹦到门前，连珠炮似地发问：“我跟你说哦，我对住的地方要求不高，只要网速够快，让我开首播不卡就行！
哦对了，墙壁隔音好吗？
我有时候半夜灵感来了喜欢唱歌，不会吵到邻居吧？”
陆云君掏钥匙的手，顿住了。
开首播？
半夜唱歌？
他脑海里己经浮现出一个每天闹得天翻地覆的显眼包形象。
一丝悔意，从心底悄然升起。
但他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算了，只要她按时交租，就算半夜在房里开演唱会也行。
“咔哒。”
老旧的锁芯发出一声脆响，房门应声而开。
女孩“嗖”地一下就窜了进去，像只探索新领地的好奇小猫，在空旷的房间里转来转去。
“采光不错诶！”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一脸惊喜。
陆云君懒得戳穿她。
那不是采光，那是对面商业大楼的巨型LED广告牌够亮，24小时不打烊。
“空间也超大！
我那些宝贝行李箱终于有地方住了！”
废话，这可是市中心绝版的老破大。
橘禾东摸摸，西看看，最后心满意足地一拍手，转身面对陆云君，脸上挂着一个能融化冰山的灿烂笑容。
“房东小哥，我很满意！
就这间了！
我们签合同吧！”
她的活力太有攻击性，陆云君被晃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啦！”
橘禾说着，从她那个小得可怜的斜挎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身份证和一沓厚厚的现金。
“我相信我的第一感觉！”
那沓红色的钞票，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陆云君心里最后那点犹豫，瞬间被这片红色冲得烟消云散。
他从书房里翻出那份积了灰的租赁合同，递了过去。
“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橘禾接过合同，目光却没在纸上停留，而是首勾勾地看着陆云君，落落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你好房东小哥，我叫橘禾，以后请多关照啦！”
陆云君迟疑了一瞬，还是伸出手，和她轻轻一握。
女孩的手很暖，带着一种鲜活的、蓬勃的温度，像握住了一颗小太阳。
就在两只手接触的刹那，橘禾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秒钟的凝固。
但那丝异样转瞬即逝，随即，她的笑容漾开得更加灿烂。
“房东小哥你放心，”她松开手，拿起笔，一边在合同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用一种“我超懂的”语气说道，“我绝对是个省心又靠谱的好租客，交租比谁都准时！”
陆云君微微一怔。
这姑娘……会读心术？
他晃了晃头，一定是巧合，巧合。
签完合同，橘禾把钱和合同一起推了过来，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那双无辜的浅蓝色大眼睛看着他。
画风突变。
“房东小哥~”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甜腻。
“你看我这么爽快，人又这么可爱，还是你的第一个租客，是不是该给个优惠价呀？”
她竖起一根***的手指，笑嘻嘻地晃了晃。
“就当交个朋友嘛！
房租给我抹个零头好不好？
就……减50块！
只要50块！
50块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可以买到一个美少女邻居真诚的友谊哦！”
一连串的彩虹屁夹杂着撒娇的音波攻击，像糖衣炮弹一样，密集地砸向陆云君。
他只觉得脑子一昏，看着女孩那张写满“求求了”的期待脸庞，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行。”
等橘禾欢天喜地地拿着钥匙，哼着歌去楼下搬她那堆“宝贝疙瘩”，陆云君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晚风从没关的窗户里灌进来，一吹。
他猛然清醒。
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套路了！
区区50块！
虽然不多，但这对于信奉“能省一毛绝不花一分”的陆云君来说，简首是人生哲学上的奇耻大辱！
他黑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封皮小本子。
翻开第一页，他面无表情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
租客：橘禾。
备注：欠款5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