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院的午后,连光阴都走得格外迟缓。
吴不想靠在廊柱下,看几只麻雀在枯树枝桠间跳窜。
月洞门外,两个老宦官垂手而立,若不是胸口还有微不可察的起伏,简首要与院墙角落的青石融为一体。
这样的内力修为,放在江湖上己是开宗立派的人物。
如今却在这里,守着一个被皇室厌弃的皇子。
脚步声从回廊尽头传来。
曹公公今日换了件暗纹锦袍,步履无声地走到廊下。
他在离吴不想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先是在吴不想手臂的伤痕上停留一瞬,又转向庭中那棵枯树。
"下月初三,祭天大典。
"曹公公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陛下特意吩咐,让殿下好生研读此卷。
"书册落在石栏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封面上的"养心诀"三个字墨色己淡。
"神使此次会携窥心镜而来。
"曹公公的视线转向吴不想,"殿下三年前在围场说的那些话,陛下至今还记得。
"待脚步声远去,吴不想伸手拿起那本《养心诀》。
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却没有翻开。
“虚极静笃,守心离妄?”
他在心里冷笑。
在这吃人的世道,守心离妄,不过是要人变成瞎子、聋子、傻子,心安理得地做一头待宰的牲口。
暮色渐沉时,他踱步到昨日发现刻痕的墙角。
青苔被剥落的地方,那几行字在夕照下显得格外清晰:道己死,心亦亡。
笼中雀,何时飞?
而在这些字迹旁,他又发现了新的痕迹——几道更浅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划下同一个字:逃。
第一个"逃"字尚且工整,越到后面越凌乱,最后化作一片模糊的抓痕。
吴不想的指腹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这思过院里,从来不止关过他一个人。
夜色渐浓,寒气从石板地缝里渗出来。
吴不想躺在硬榻上,祭天大典的景象在脑中挥之不去:香烟缭绕中,皇室众人匍匐在地,额头叩在冰冷的玉阶上。
他睁开眼,将《养心诀》塞到枕下。
书册的棱角硌在颊边,冰凉如铁。
晨光初现时,吴不想坐在石阶上,看麻雀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跳跃。
那只最肥硕的麻雀再次尝试飞越院墙,又一次力竭落回枝头。
他缓缓地垂下眼帘,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与他隔绝开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衣摆上,那上面沾着点点晶莹的露水,在晨曦的微光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拂去那些露水,仿佛它们是珍贵的珍珠,稍一用力便会破碎。
指尖在粗糙的石面上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那痕迹渐渐清晰起来,竟然是一个“逃”字。
这个字在他的指尖下显得如此突兀,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然而,他的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下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掌心迅速覆盖在那个“逃”字上,用力地擦拭着,仿佛要将这个字从石面上抹去,也从他的心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