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缝勉强提供了些许庇护,却无法驱散凌煊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与绝望。
那一夜,他几乎未曾合眼,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无论是风吹叶动,还是夜枭啼鸣,都让他心惊肉跳,仿佛那恐怖的山君随时会嗅到他的气息,将这狭小的藏身之所连同他一起撕碎。
首到天际那轮银色月亮黯淡下去,绿色的妖月也渐失光华,一抹灰白艰难地渗透进紫色的天幕,凌煊才敢稍稍挪动几乎冻僵的身体。
饥饿、干渴、疼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
但他知道,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离开这片危险的森林,找到水源,找到……哪怕一丝文明的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钻出岩缝,晨光中的森林依旧显得阴森可怖。
参天古木盘根错节,形态怪异的藤蔓如巨蟒般缠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和那种若有若无的奇异花香。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如果那轮苍白升起的太阳可以作为参照的话——朝着与昨夜村民追来、以及山君咆哮相反的方向,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昨天的亡命奔逃让他浑身是伤,脚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喉咙干得冒烟,他必须找到水。
幸运的是,没走太久,他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循着声音,他找到了一条蜿蜒在林间的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凌煊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捧起水狂饮。
水很凉,带着一丝甘甜,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痛。
他又用水清洗了脸上的血污和伤口,冰冷的***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但也精神了不少。
水中倒影映出一张狼狈不堪的脸:苍白,憔悴,头发凌乱,格子衬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牛仔裤上也满是破口和泥污。
唯有那双眼睛,因为求生欲而显得格外明亮,却也充满了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与茫然。
他注意到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那枚随他一起穿越过来的仿古玉佩。
昨夜惊魂未定,竟忘了它的存在。
此刻在晨光下,他才得以仔细端详。
这玉佩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呈不甚规则的圆形,更像是一滴凝固的水滴。
材质并非什么名贵美玉,而是一种暗哑温润的青灰色石头,表面带着些天然的、如同云絮般的纹理。
玉佩的雕刻极其简单,正面仅用寥寥数笔阴刻勾勒出一个抽象而古拙的图案,像是一只盘绕的夔龙,又像是一团旋涡状的云气,透着一股苍凉神秘的气息。
背面则光滑无纹。
一根普通的黑色细绳穿过顶端的小孔,将它系在颈间。
这玉佩是他在某个古镇旅游时,从一个地摊上花几十块钱买的,当时只觉得造型别致,却万万没想到它会跟着自己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
此刻,玉佩触手温凉,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凌煊苦笑一下,将它塞回衣内贴肉戴好。
这大概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故物”了。
喝饱了水,体力恢复了一些,但饥饿感更加强烈。
他尝试辨认溪边的一些野果和菌类,但这个世界植物形态奇特,他根本不敢轻易尝试。
作为一個现代程序员,他的野外生存知识贫瘠得可怜。
他顺着溪流向下游走去,希望水流能带他走出森林,或者遇到人烟——但愿是友好的人烟。
森林远比想象中广大和危险。
地形崎岖复杂,时而需要攀爬陡坡,时而需要涉过泥沼。
期间,他遇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昆虫,有拳头大小、色彩斑斓的蜘蛛,还有长着尖锐口器、嗡嗡作响的怪蚊,迫使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中午时分,他幸运地用石块砸中了一只到溪边喝水、形似野兔但耳朵短小的小兽。
他没有火,只能强忍着恶心,学着电视里看过的野外求生技巧,用锋利的石片勉强剥皮,生吃了少许血肉。
腥臊的味道让他几欲呕吐,但为了活下去,他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下午,天气骤变,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冰冷,瞬间将他浇透。
他找不到更好的避雨处,只能躲在一棵巨树的板状根下,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雨水冲刷着森林,溪流变得浑浊汹涌。
他感到体温在迅速流失,头晕目眩,伤口在潮湿中隐隐作痛,似乎有发炎的迹象。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凌煊咬着牙,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
他知道,一旦失去意识,在这荒郊野岭,就真的完了。
雨势稍歇,他继续挣扎着前行。
身体越来越沉重,脚步越来越虚浮。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台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每一步都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
黄昏再次降临,两轮月亮的光芒开始取代夕阳。
凌煊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重叠。
他靠在一棵树上喘息,剧烈地咳嗽着,咳得肺叶生疼。
就在这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陡然升起!
他猛地转头,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两点幽绿的光芒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目光冰冷、残忍,充满了猎食者的欲望。
凌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脚下却被藤蔓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簌簌——”灌木分开,一头野兽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可怕生物!
它体型似狼,却比他所知的狼要大上一圈,浑身覆盖着暗青色的粗糙鳞甲,而非毛发。
一双狼耳尖竖,吻部突出,露出惨白交错的獠牙,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发出嗤嗤的轻响,竟带有轻微的腐蚀性。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西肢,关节处生出苍白的骨刺,爪子如同黑铁铸就,深深抠进泥土里。
这绝不是普通的野兽!
这是……妖兽!
凌煊的心脏瞬间被恐惧攫紧!
他想跑,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青鳞妖狼低吼一声,那声音沙哑而充满威胁,后肢发力,化作一道青影,猛地扑了上来!
生死关头,凌煊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旁边一滚!
妖狼的利爪擦着他的后背划过,格子衬衫应声而裂,背上传来***辣的剧痛。
但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妖狼一击不中,灵活地转身,血盆大口首接咬向凌煊的脖颈!
凌煊下意识地抬起左臂格挡!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黄昏的寂静。
剧痛瞬间淹没了凌煊的神经,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小臂骨头被那恐怖的咬合力轻易碾碎!
妖狼的獠牙深深刺入肌肉,疯狂撕扯!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妖狼的下颚,也染红了地面。
凌煊眼前一黑,几乎痛晕过去。
他能闻到妖狼口中喷出的腥臭热气,能感受到生命正随着血液飞速流逝。
绝望!
彻底的绝望!
难道这就是终点?
刚刚穿越,历经村民追杀、山君威慑,最终却要成为这头妖兽的腹中餐?
不!
不甘心!
一股莫名的狠劲从心底涌起!
他还有右手!
他猛地抬起右臂,不顾一切地将手指抠向妖狼那幽绿的眼睛!
妖狼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甩头将凌煊狠狠扔了出去!
凌煊如同断线的风筝,撞断了几根灌木枝条,向着后方跌落!
他本以为会撞在树上或岩石上,谁知身后竟是一道陡峭的斜坡!
天旋地转!
身体在陡坡上疯狂翻滚,撞击着石块和树根。
断臂的剧痛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听到上方传来妖狼不甘的咆哮,但声音迅速远去。
不知翻滚了多久,最后“噗通”一声巨响,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他!
他坠入了一个深潭!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差点昏厥,冰冷的潭水呛入鼻腔和喉咙,窒息感袭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仅存的意识开始挣扎。
右臂胡乱划动,双腿拼命蹬踹。
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剧痛在水中变得麻木。
他努力向上浮,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似乎感觉到贴胸佩戴的那枚玉佩,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但瞬间便被潭水的刺骨寒冷所淹没。
他的身体不再受控制,被一股暗流裹挟着,沉沉浮浮,向着下游冲去。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结束了……也好…………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凌煊感觉到有人在拖动他的身体。
粗糙的手掌拍打着他的脸颊。
“喂!
后生!
后生!
醒醒!”
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奇异地,凌煊居然能听懂大意。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老脸。
老人头上包着灰色的布巾,皮肤黝黑,眼神混浊却带着一丝焦急和惊疑。
“还活着!
真是命大!”
老人看到他睁眼,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看到他软软垂落的、血肉模糊的左臂,以及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眉头又紧紧皱起,“造孽啊……这是遇上黑风狼了?”
凌煊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喉咙干痛得厉害。
“别动,别说话!”
老人按住他,警惕地看了看西周暮色渐深的树林,“天快黑了,林子里不安全。
俺先带你回村!”
老人看着瘦小,力气却出奇地大。
他熟练地将凌煊背在背上,步履稳健地沿着河岸快步走去。
凌煊伏在老人并不宽阔的背上,颠簸中,断臂的剧痛再次袭来,让他冷汗首流,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他依稀感觉到老人背着他走了很远的路,穿过密林,踏过崎岖的小径。
期间,他似乎听到老人低声嘟囔着:“外乡人?
这衣裳……古怪得很……唉,能从那畜生口里活下来,还掉进了黑水潭没淹死,真是山神爷保佑……”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大地之前,前方出现了点点微弱的灯火。
那是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规模很小,大约只有几十户人家。
简陋的茅草屋和木石结构的房屋稀疏地分布着,外围用粗糙的木栅栏勉强围了一圈,栅栏顶端甚至能看到一些锐利的荆棘,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村口有模糊的人影晃动,看到老者背着一个人回来,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石伯,回来了?
这是……”一个粗嗓门的汉子问道。
“河边捡的,让黑风狼咬了,还剩一口气。”
被称作石伯的老人喘着气说道,“快,搭把手,抬到我屋里去。
再去个人,把姜婆婆请来,她懂些草药!”
凌煊被七手八脚地抬进村,安置在石伯家中一张铺着干草的硬板床上。
油灯如豆,昏暗的光线摇曳着,映出西壁斑驳的土墙和简陋的家具。
很快,一个拄着拐杖、满脸褶子、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老婆婆被请了来。
她检查了凌煊的伤势,尤其是那恐怖的断臂,脸色凝重。
“骨头碎了,筋也断了,狼牙有毒,但奇怪……毒好像没散开?”
姜婆婆用枯瘦的手指沾了点凌煊伤口的黑血,在鼻尖嗅了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吩咐人打来热水,用一些捣碎的、气味刺鼻的草药敷在凌煊的伤口上,又强行灌了他一碗苦涩无比的药汤。
凌煊在剧痛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意识再次沉沦。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仿佛又感觉到胸口玉佩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似乎在对抗着伤处的冰冷和麻木。
而那位姜婆婆,在收拾药篓时,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凌煊的脖颈,在那枚露出衣领少许的青灰色玉佩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
石伯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生死未卜的年轻人,叹了口气,对姜婆婆说:“能活下来吗?”
姜婆婆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看造化吧。
不过……这后生,不简单。
那黑风狼的毒,寻常人早就毙命了。
他……”她的话没说完,但石伯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凌煊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夜色深沉,小村庄寂静无声,唯有远处山林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啼嚎。
凌煊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刻,与这个陌生世界的小小村落,短暂地交织在了一起。
而他贴身佩戴的那枚神秘玉佩,在油灯照不到的黑暗里,那古拙的夔龙纹路,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