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巷沿巷尽头，乌云垂幕，暴雨未歇。
水汽与泥泞混合，巷口的昏黄街灯映出湿滑石面，光影晃动如沉默的幽魂。
江城在雨夜的深沉中，仿佛将秘密都洗进水流里。
一声枪响劈开沉闷，脆而短促。
随即，一个身影踉跄了一步，倒在青砖巷的积水中。
鲜血在水面迅速扩散，染红了陈旧的砖缝，雨势仿佛更紧了一些，冲刷着街头的每一份惊悚余温。
季如风到达现场己是案发后半个时辰。
他穿着旧式灰呢长衫，伞下脸色冷静至极。
警局的人还在外围拉起木栅，租界一侧的侦缉队则草草拍照。
死人身上覆盖着临时的帆布，脚下多了一只皮鞋。
季如风垂首，手指按在积水边缘轻轻触摸。
雨意凉意渗透指尖，他却无惧湿冷，只低声向身旁的警员问道：“死者是谁？”
警员摇头，“租界那边没登记，衣服是上海洋行定制，没号。
脸打穿了，辨认不出。
枪声响时有人在巷口看到一辆盎格鲁牌轿车，不见车牌。”
季如风半蹲下来，用拇指拨开死者半张脸上的血水。
他从惨白的肌肤和修剪整齐的指甲分辨出：不是工人，也绝非帮派小厮。
枪口极近，几乎是贴着太阳穴开的枪，果断，没有犹豫。
他站起来，刚要整理思路，身后响起皮鞋踏水声。
季如风回身，只见一位女子撑着黑布伞，步伐干脆。
灯影下，她剪裁利落的藏青旗袍边沾了些泥点，眉眼间带着严肃的光。
杜霁霏，江城《时新日报》记者，传说中的“金枝玉叶”。
她刚好在死者周围拍照取证，镜头先于目光一刻都不放过尸体和季如风。
“季先生？”
她微微挑眉，嗓音清亮，但因雨夜透着一层戒备，“你今晚怎么也在这儿？”
季如风收起沉思，“受人之托，也是我的工作。
不知杜小姐想写什么？”
杜霁霏抬起相机，“枪击案，青砖巷，死者身份成谜。
这正是晨报头版要闻。
如果查无实据，至少需要一份像样的推断。”
季如风目光锐利，“可惜现场太干净，无名字，无证件，连鞋都是一双少一只。”
杜霁霏转着相机，眸色里隐隐闪过不屑：“你只看得见少了一只鞋，却没想过那只鞋为谁而留？”
雨势又起，向青砖巷深处流淌而去。
两人沉默片刻，远处警局的陈洛笙走来，嘴角压线，双目如鹰。
他低声汇报现场，“死者不是惯匪，也不像是政党外围的人。
我们在外套口袋摸到一张旧信封，里面什么都没有。”
季如风接过信封，指腹摩挲着，旧纸角己被雨水洗得微微起皱。
他盯着杜霁霏：“你见过和死者衣着相仿的人吗？”
杜霁霏摇头，眼中却燃起一丝好奇，“昨晚有革命学生在巷口唱歌，齐曼玥也来了。
当时正好有一辆华商车经过，但没人记得驾驶员长什么样。”
陈洛笙补一句，“根据街口巡防队说，江彧寒昨夜在‘景和商号’陪外商谈生意，案发前几分钟，有一名租界警探曾到铺里查账。”
多重势力交错，故事的开端在雨夜己埋下伏笔。
街角灯光摇曳，季如风眸光微敛：“我需要尸检报告和死者昨夜的全部行踪。
杜小姐，能否帮我查查租界洋行订单和昨夜的车主信息？”
杜霁霏轻哼一声，“两个条件——你让我跟进案件进展，第二，尸检报告第一时间送到报社。”
季如风略微侧头，灰色眼眸中光影交错，“成交。”
警局逐步封锁巷口，陈洛笙小心地与季如风交流，“江城变局严重，这案子若查深了，或许会牵动租界内外的暗线。
你要小心。”
季如风点头。
他低头静默两秒，转身前往尸***置，仔细盯着死者左手食指上残留的一抹泥渍。
雨夜，泥点，不合身份的皮鞋。
所有线索混合在潮湿空气中，并未指向任何答案。
“青砖巷不是第一晚有枪声。”
杜霁霏低声说，像在和昨日的江城对峙。
季如风转身，与她并肩往巷外走去。
警局里，陈洛笙己备好初步报告：“死者从外地来，本地无户籍。
附近商贩说他白天来过，看上去像在找人。”
三人站在巷口，雨声变得微细，江城的夜色如沉重幕布。
季如风环视租界高墙、旧宅灯火，脑海里浮现父亲死时的种种细节，胸口如坠石一般。
案件太干净，仿佛有人刻意遮蔽线索，只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和半只皮鞋。
杜霁霏侧头，声音冷静，“你相信正义吗？”
季如风沉默。
他在泥泞巷口站了一会儿，望向渐远处淋湿的青砖巷。
雨停时，街头只有他们三人的倩影，共同见证着江城新谜的开端。
晨曦将近，侦探社的信箱己经塞满匿名委托。
旧梦沉积，谜团叠加。
几案之间的交汇，恰如雨夜的枪声，远远地回响在青砖巷的每一道裂缝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