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年世兰正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几,心中飞速盘算着后续的计划。
前朝的局势,后宫的耳目,年家的进退,以及……那个最关键的人,安陵容。
正思忖间,殿外隐约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夹杂着女子尖利的呵斥和低低压抑的哭泣声。
年世兰不悦地蹙起精心描画过的柳叶眉,美眸中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外面何事喧哗?
翊坤宫何时成了市井街巷?”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地禀报:“回娘娘,是……是夏常在。
在宫道边上训诫安答应呢,说安答应冲撞了她,正罚跪……”夏冬春?
安答应?
年世兰敲击案几的手指蓦然停住。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是了,确有此事。
前世这个时候,她听闻此事只是一笑了之,觉得安陵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夏冬春虽蠢笨跋扈,倒也能给这无聊后宫添些“热闹”,并未插手。
可现在……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电光石火,骤然劈入她的脑海,照亮了前路。
安陵容!
那个制香高手!
那个调得一手好香,嗅觉敏锐异于常人,后来被皇后牢牢攥在手里,成为其最阴毒爪牙之一,害了甄嬛第一个孩子,也间接助推了她灭亡的安陵容!
她猛地站起身,华美的裙裾荡开一个凌厉的弧度。
“颂芝,随本宫出去看看。”
翊坤宫外的长街上,日头己然升高,毒辣地炙烤着青石板。
安陵容跪在滚烫的地上,单薄的官绿色衣衫早己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瘦弱不堪一握的脊背。
她低垂着头,眼泪一滴滴砸在眼前被晒得发白的石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又迅速被蒸发殆尽,只留下浅浅的泪痕。
周围偶尔有宫人太监经过,皆是脚步匆匆,目光躲闪,不敢多看一眼。
在这深宫之中,拜高踩低是生存的铁律,一个无权无势、家世低微的答应,被刁蛮骄横、家世尚可的夏常在教训,再寻常不过。
无人会为她出头,甚至无人会给予一丝同情。
“哭?
你还有脸哭?”
夏冬春穿着一身极为扎眼的玫红色锦缎宫装,像只花哨的孔雀,围着安陵容踱步,声音尖利刺耳,“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玩意儿,脚底泥巴味儿还没洗干净呢,也配跟本小主用一样的云锦?
冲撞了本小主,跪你是跪定了!
便是告到皇后娘娘那儿,我也是占理的!”
安陵容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却不敢辩驳一句。
她心里怕极了,也委屈极了。
那料子不过是内务府按份例发放的寻常绸缎,何来冲撞一说?
分明是夏冬春故意找茬,拿她立威取乐。
可她不敢说,在这吃人的宫里,她就像无根的浮萍,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碾几下。
阿爹那微不足道的官位……娘亲在家中被姨娘欺压、苦苦挣扎的处境……她不能惹事,一点都不能。
所有的屈辱,只能和着血泪往肚子里咽。
就在这时,一道慵懒却极具威势、带着漫不经心嘲讽意味的声音,自身后悠然响起。
“哟,本宫当是谁一大早就在翊坤宫外头开锣唱大戏呢,原来是夏常在啊。
这般好的嗓门,不去南府戏班真是可惜了。”
所有人俱是一惊,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夏冬春回头,看见被宫人太监簇拥着、仪态万方迤逦而来的华妃,脸上瞬间堆起最谄媚的笑容,忙不迭地蹲身行礼,声音甜得发腻:“给华妃娘娘请安!
娘娘万福金安!”
年世兰却看也没看她那双满是算计的眼睛,她的目光,越过夏冬春那碍眼的玫红色身影,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瘦弱身影上。
这就是安陵容。
前世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总是带着怯懦和挥之不去的阴郁、最终变成一把毒刃的鹂妃,此刻还只是一只刚离巢穴、便被风雨击打得奄奄一息的惊弓之鸟,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粉碎。
年世兰心中情绪翻涌。
有基于前世的厌恶与警惕,有居高临下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合适工具”的冷静评估与权衡。
此女可用,但需牢牢握在手中,绝不能重蹈皇后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