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冰放下电话，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终未散。
关于谢彦城的调查资料己经安静地躺在面前。
干净，过于干净了。
普通工薪家庭，二流大学毕业，一份接一份平淡无奇的文案工作履历——最近一份是在一家听都没听过、仿佛下一秒就会倒闭的“火花文化传媒公司”。
人生轨迹乏善可陈，像一杯兑多了水的酒，看不出丝毫能跟她父亲那种人物正面硬刚还不落下风的特质。
“谢彦城……”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的兴味反而更浓，“伪装得天衣无缝，还是……我的人查得不够深？”
她更倾向于前者。
昨天那家伙的表现，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小文案能有的心理素质。
那是一种近乎狂妄的、把一切规则和危险都踩在脚下肆意调侃的从容。
夏雨冰决定亲自下场。
她没动用父亲那套明显己经有些抓瞎的人马，自己开了辆不起眼的轿车出了门。
根据资料上的地址，七拐八绕，终于在那栋墙皮都快脱落的旧写字楼里，找到了那家门面窄小、招牌褪色的“火花文化传媒”。
隔着蒙尘的玻璃门，她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身影。
谢彦城窝在逼仄的工位格子里，对着电脑屏幕龇牙咧嘴，抓耳挠腮，嘴里叼着半截快融化了的能量棒，旁边散乱地堆着几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三天成为文案大神》、《广告狗自救指南》。
他身上那件廉价的化纤衬衫袖口甚至磨起了毛边。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挣扎在温饱线上且随时可能崩溃”的社畜气息，与昨天那个在金辉煌气吞万里如虎的嘴炮王者判若两人。
夏雨冰微微挑眉。
这演技，奥斯卡欠他个小金人？
她推门进去，前台一个小妹正有气无力地追剧，头都没抬：“找谁？”
“谢彦城。”
夏雨冰声音清冷，带着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小妹朝里面努了努嘴，眼神都没离开手机屏幕：“最里面那个垃圾堆旁边的格子间。
不过提醒你啊，他欠了好几家信用卡和网贷，要是催债的就算了，别在办公室里动手，砸坏了东西要赔的哈。”
夏雨冰：“……”这公司企业文化还挺……别致。
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过狭窄的过道，无视两旁投来的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停在了谢彦城工位旁，敲了敲隔板。
谢彦城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砸得山响，语速飞快：“方案马上好！
王总再给十分钟！
不，五分钟！
最后五分钟！
这次绝对让客户哭爹喊娘求着打钱！
保证效果炸裂！”
“是我。”
夏雨冰开口。
谢彦城动作一顿，像是卡壳的机器，猛地抬头。
看到是她，脸上瞬间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变脸戏法——从焦头烂额到极度惊讶再到受宠若惊最后定格在谄媚的笑容上。
“哎呦喂！
夏……夏小姐？！”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带倒椅子，慌忙把桌上的垃圾快餐盒往旁边推，试图把一本《如何优雅地啃老》塞进抽屉里，“什么仙风把您吹到这破地方来了？
蓬荜生辉！
真是蓬荜生辉啊！”
动作浮夸，表情用力过猛。
夏雨冰拉开旁边一张空椅子，优雅坐下，长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路过，顺道来看看。
谢先生昨天表现惊人，我印象深刻。”
“嗐！
快别提了！”
谢彦城立刻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后怕表情，拍着胸口，“那不就是被老爷子那阵仗吓得胡说八道嘛！
回去后我这心还噗通噗通跳呢，一晚上没睡好！
夏小姐，老爷子他没真往心里去吧？
我后来想想都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就没管住这张破嘴！”
“我爸气不气我不知道，”夏雨冰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堆满杂物的工位，“不过我倒是挺好奇，谢先生这样的人才，怎么会屈就在这么一家……颇具特色的公司？”
谢彦城重重叹了口气，表情沉痛得像是刚刚破产：“生活所迫啊夏小姐！
您是云端上的人，不懂我们这些泥地里刨食的艰辛。
这年头，工作难找，屎难吃啊！
就这破地方，还是我海投了三百八十六份简历，面哭了十七个面试官才勉强捞着的！
老板变态，客户难缠，工资低得令人发指……唉，说多了都是泪。”
他说着，还使劲揉了揉眼睛，试图挤出两滴辛酸泪，未果。
戏精本精。
夏雨冰内心评价道。
“哦？
可我昨天看谢先生口才了得，思维敏捷，不像是个会被埋没的普通文案。”
“那都是被逼上梁山的！”
谢彦城一拍大腿，情绪激动，“客户都是大爷，老板只要结果，不会编点故事……啊不是，是得有点急智，怎么混这口饭吃？
都是生活这把杀猪刀，硬生生把我这朵娇花摧残成了现在这副滚刀肉的模样！”
他语气悲怆，仿佛承受了全世界社畜的苦难。
夏雨冰看着他卖力表演，也不戳穿，顺着他的话问：“那谢先生对现在这水深火热的环境很不满意？”
“何止不满意！”
谢彦城压低声线，身体前倾，像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老板就是个当代周扒皮！
天天画饼充饥，屁钱不给！
同事一个个都是宫斗十级选手！
我早就想揭竿而起了！
夏小姐您那边……还缺人吗？
端茶送水扫地看门，我都能干！
工资好商量！
主要向往您那儿的企业文化和人文关怀！”
他眼睛亮得惊人，充满对“光明未来”的渴望。
“我们家的门槛，可能有点高。”
夏雨冰慢条斯理。
“我腿长！
弹跳力好！
迈得过去！”
“工作性质，也可能比较特殊。”
“我适应能力强！
学习速度快！
啥都能学！”
“可能需要应对一些……突发状况。”
“我心理素质绝对过硬！
昨天您也看到了，枪顶脑门我眼皮都不带眨的！”
谢彦城把瘦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努力展现自己的“价值”。
夏雨冰差点没忍住笑场。
这家伙，顺杆爬的本事和脸皮厚度一样惊人。
她正想再深入试探几句，一个地中海、啤酒肚、腋下夹着个掉皮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端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晃了过来，显然是老板。
“小谢啊！
方案写完了吗？！
客户催命似的！
一天天磨磨唧唧，公司白养你的？！”
王总语气暴躁，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夏雨冰脸上。
谢彦城瞬间切换成卑微社畜模式，点头哈腰：“快了快了！
王总，马上就好！
正在做最后的情感升华，保证让客户看了痛哭流涕立马打钱！”
“痛哭流涕？
别是让我看了想哭就行！”
王总哼了一声，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夏雨冰，小眼睛顿时一亮，“这位是？”
“客户！
找我的大客户！”
谢彦城抢先回答，还对夏雨冰使了个“配合一下”的眼色。
夏雨冰配合地微微颔首，没说话。
王总立刻上演川剧变脸，堆起油腻的笑容：“哎呀呀！
贵客贵客！
幸会幸会！
小谢虽然平时看着不太靠谱，但能力还是有一点的！
歪点子特别多！
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跟他提！
他提不了的我亲自给您办！
保证服务到位！”
夏雨冰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总又趾高气扬地训了谢彦城几句，才晃着肚子走开。
谢彦城松了口气，对夏雨冰小声道：“看吧，就这生存环境，说水深火热都是轻的！
简首是人间炼狱啊夏小姐！”
夏雨冰看着他，忽然站起身：“行，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我会考虑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
“哎！
夏小姐！
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啊！
我二十西小时开机待命！
简历时刻准备着！”
谢彦城在后面挥着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办公室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听见。
等夏雨冰的身影消失，旁边工位的同事立刻凑过来：“行啊老谢！
哪儿勾搭的白富美？
真要大富大贵了，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谢彦城重新瘫回椅子，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嘚瑟道：“哎，没办法，是金子在哪都发光，人格魅力太突出，挡都挡不住。
不过哥们儿我恋旧，真要飞黄腾达了，这风水宝地还给你留着。”
同事笑骂着捶了他一拳。
谢彦城笑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窗外，看着楼下那辆不起眼的轿车驶离，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慢慢收敛，变得有些深邃难辨。
楼下，车内。
夏雨冰戴上蓝牙耳机，拨通电话。
“怎么样？”
夏鸿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爸，你手下那帮人查到的资料，可以扔进碎纸机了。”
夏雨冰看着后视镜里那栋破旧的写字楼，语气肯定，“这人要么是个绝世高人，要么就是个史诗级的骗子。”
“哦？”
“演技浑然天成，反应快得非人，而且……”夏雨冰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被挑起的兴奋，“他好像还挺乐意陪我玩这场游戏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这么渴望‘端茶送水’表现自己，”夏雨冰唇角弯起一个带着危险气息的弧度，“那我就给他个机会，让他‘贴身’、好好表现一下。”
她倒要看看，这个谢彦城的画皮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这场猫鼠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