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起点,常常混杂着别人讲述的碎片和自身模糊的感知。
对于书页来说,人生的最初印象,是奶奶李秀兰怀里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灶火气息和阳光味道的温暖,以及窗外永远灰扑扑的院墙。
关于母亲陈小辞,书页没有任何具体印象。
她只存在于家里那张褪色的旧照片上,一个眉眼看不清的年轻女人,和爷爷奶奶偶尔压低声音、在她以为她听不懂时的叹息里。
“心狠呐……三岁的娃,说扔下就扔下……跟着咱这穷家,有啥盼头?
走了也好……”后来书页才知道,母亲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离开的。
那天下了霜,爷爷书有财咳得更厉害了。
母亲收拾了一个蓝布包,比平时出门下地时用的那个要大一些。
她蹲下来,摸了摸书页的头,动作有些匆忙,甚至没敢仔细看女儿的眼睛。
小书页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
“页页乖,听奶奶话。”
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然后,那个蓝色的身影就消失在挂着霜的村口小路上,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书页刚过完三岁生日不久。
父亲书天海,在这个家里更像一个偶尔响起的雷声。
他常年在外,据说是在城里打工,但很少寄钱回来,回来也多是皱着眉头,和爷爷低声争吵,内容无非是“钱”、“没出息”、“这破家”。
他看书页的眼神是复杂的,有那么一丝或许存在的父爱,但更多是被生活磨砺出的不耐烦和漠然。
这个家,对他来说,大概就只剩下一点法律上的责任和年节时偶尔需要回来一趟。
于是,书页的世界就只剩下爷爷书有财和奶奶李秀兰。
爷爷是个瘦削的庄稼人,背有些驼,常年的劳作和时不时的病痛在他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
他话不多,沉默得像地里的老黄牛。
但他看书页的时候,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会透出慈爱的光。
他会用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扎小辫,虽然总是扎得歪歪扭扭;会在赶集回来时,从兜里摸出一颗快化掉的水果糖,偷偷塞给她。
奶奶李秀兰则是书页温暖的港湾。
她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操持家务,伺候田地,照顾老小。
她的唠叨声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是书页童年最安稳的背景音。
夜里,她会抱着小书页,用带着乡音的语调,给她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哼唱跑调的童谣。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书页自然而然成了一个极其安静的孩子。
她不哭不闹,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鸡啄食,看着天上的云飘过,一看就是大半天。
邻居们都说:“书家这丫头,乖得让人心疼,就是太闷了。”
她小小的心里,或许还不懂什么是“抛弃”,什么是“贫苦”,但她能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家的不一样,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
那种不同,像一层透明的薄膜,隔在她和世界之间。
她开始在自己的沉默里,构建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