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王朝,青木城。
时值深秋,寒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城西“百草堂”后院的柴房里,陆沉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窗外漏进的月光,惨白地照在他因高烧而潮红的脸上,勾勒出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却己初显坚毅的轮廓。
他己经病了三天。
三天前,张管事让他冒雨去城外老林里采一味稀有的“湿骨草”,回来便成了这般模样。
药铺里的其他伙计对此视若无睹,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谁都知道,陆沉是“绝灵之体”,在这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意味着他是彻头彻尾的废人,连做药铺学徒都是掌柜看他可怜施舍的饭碗,随时可以丢弃。
而张管事克扣他的工钱、将他当牛马使唤,更是家常便饭。
“水……”陆沉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
无人回应。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前院隐约传来的、其他伙计讨好张管事的谄媚笑声。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着他年仅十五岁的心脏。
他想起早逝的父母,想起他们临终前期盼他能有出息的眼神,想起这些年遭受的无数白眼和欺辱……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要像这柴房里的尘埃一样,无声无息地湮灭于此?
他不甘心!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求生欲,在他几乎熄灭的心志中挣扎着燃起。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柴房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些前几日清理出来的、彻底失去药性甚至微微发霉变质的废弃药材。
这是张管事吩咐他明日务必扔到城外乱葬岗去的“垃圾”。
若是平时,陆沉绝不会碰这些东西。
但此刻,强烈的饥渴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点点挪动几乎散架的身体,爬向那堆药渣。
霉烂的气味冲入鼻腔,他却顾不得了。
他抓起一把不知名的、己经干枯发黑如炭块的根茎残渣,塞进嘴里,用唾液艰难地湿润,然后混着绝望,一点点吞咽下去。
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他接连吞了好几口不同的废药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死寂***的气息彻底淹没时——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弱嗡鸣,突兀地在他死寂的丹田深处响起!
仿佛一颗投入古井的顽石,打破了他体内万年不变的死寂。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异常的吸力,自丹田内凭空产生!
那些被他吞入腹中的、充满腐朽死寂药力的残渣,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丝丝缕缕灰黑色的气流被抽离出来,汇入丹田那冰冷的漩涡之中。
剧痛!
仿佛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他体内疯狂穿刺、搅拌!
陆沉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这种痛苦,远超病痛,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撕裂。
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感,也随之在那极致的痛苦中悄然滋生!
那灰黑色的气流在丹田内那莫名出现的漩涡中一转,竟化为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色能量,它所过之处,那折磨了他三天的高热竟如冰雪遇阳般迅速消退!
痛苦依旧,但身体的沉重和滚烫却在快速减轻。
陆沉猛地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能“感觉”到!
感觉到丹田里那细微的灰色气旋!
感觉到那缕冰冷沉重、散发着微弱死寂气息的灰色能量!
对于一個被判定为“绝灵之体”,从未感知过任何能量波动的少年来说,这无疑是石破天惊的事情!
他挣扎着坐起身,借着月光,难以置信地内视着自己丹田内那缓缓旋转的、微小的灰色气旋。
它如同宇宙初开的混沌,散发着吞噬一切衰败与死寂的气息。
这是……什么?
难道……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闯入脑海——难道这些别人视若敝履的废弃之物,竟能成为自己的“资粮”?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砰!
柴房那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
冷风裹挟着一个肥胖的身影灌了进来,油灯的光芒将来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张管事提着一盏灯笼,腆着肚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倨傲。
他用灯笼照了照坐在角落药渣堆里的陆沉,眉头紧紧皱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小废物,还没死呢?”
张管事的声音尖酸刻薄,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刺耳,“没死就赶紧起来!
把这些发霉的垃圾弄远点,看着就晦气!
别死在这里脏了地方!”
他捏着鼻子,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散落在地上的几块药渣。
“明天天亮之前,必须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到乱葬岗去!
要是敢耽搁一刻,你这个月的工钱就别想要了!
听到没有?”
若是以前,陆沉或许会忍气吞声,默默承受。
但此刻……丹田内那缕冰冷沉重的灰色能量微微流转,驱散病痛的同时,似乎也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屈辱、不甘和愤怒一并点燃。
他缓缓抬起头。
月光与灯光交织,照亮了他那双眼睛。
不再是往日惯常的麻木与隐忍,而是……一种冰冷彻骨的、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平静。
张管事被这眼神看得莫名一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你看什么看?
小废物,还敢瞪我?
反了你了!”
陆沉默默地站起身。
高烧己退,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缕奇异的“劫力”却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支撑。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一步步走向张管事。
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让张管事心头发毛的压迫感。
“你……你想干什么?”
张管事色厉内荏地喝道,举起了手中的灯笼,似乎想用火光驱赶陆沉。
陆沉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在张管事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慢慢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准了地上那堆张管事刚刚踢过的、散发着衰败死寂气息的废药渣。
丹田内,那微小的灰色气旋猛地加速旋转!
一股冰冷的吸力自他掌心悄然涌现。
地上那堆废药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灰败、腐朽,最后竟无声无息地化为一小撮真正的、毫无生机的灰烬!
与此同时,一缕比刚才稍粗些的灰色气流,顺着陆沉的掌心,涌入丹田。
劫力又壮大了一丝!
而陆沉的气息,也随之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与……霸道!
张管事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活见了鬼一般!
他肥胖的脸上血色尽褪,手指颤抖地指着陆沉:“你…你你……你做了什么妖法?!”
眼前的少年,还是那个任他打骂、病得快死的“绝灵之体”吗?
陆沉缓缓收回手掌,握紧。
感受着体内那缕冰冷而充满力量感的灰色能量,他第一次在这间压抑的柴房里,挺首了自己的脊梁。
他看着吓得面无人色的张管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张管事。”
少年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虚弱,反而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些‘垃圾’,看来和你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