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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莽汉跪溪起毒誓:此生只认你!哪怕你被卖进郭家坟

发表时间: 2025-09-25
陇东的褶皱深深,千百年沟壑纵横,如大地被巨犁反复耕耙后留下的疤痕。

一条瘦溪,裹挟着黄土高原沉淀了不知多少辈人的泥沙与叹息,在逼仄的沟槽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艰难地向下游蹭着。

它那浑浊的躯体,缓慢得近乎凝滞,却又固执得令人心颤。

仿佛背负着千万斤重的宿命,它必须一寸寸挪动,去寻一条能托起它、让它畅快呼吸、自在奔流的大河。

纵使沟畔野花烂漫,香气袭人,引得蜂蝶乱舞;纵使岸上松柏苍翠,绿意森森,垂下浓荫邀它停驻;纵使鸟鸣啁啾,唱尽这山沟里的春夏秋冬……可这溪水,硬是连一丝涟漪都不肯为这挽留而生动片刻。

它只认一个死理:冲出去!

冲出这逼仄、卑微、一眼望到头的不自由!

这渺小的身躯里,竟也有一股子撞破南墙不回头的蛮劲,生生在这千沟万壑的囚笼里,趟出一条属于水的、悲壮又无声的进程。

拴柱就蹲踞在这条瘦溪旁一块被岁月和风雨磨得溜光的青石板上。

石头冰凉,硌着他的腿根,他却浑然不觉,像一截生了根的树桩。

他在等杏花。

杏花那张脸,早就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尖尖上了。

那苗条身段走起路来的韵律,那乌黑辫子甩动时带起的风,更是把他的魂儿都勾了去,揉碎了,牢牢贴在杏花身上,成了她的影子。

自打去年八月十五那晚,月亮圆得像个烧饼挂在天上,他俩头一回在这僻静无人、连野兔都不常来的沟岔里偷偷摸摸搂抱在一起,这地方就成了他们秘而不宣的天地。

西周茂密的芦苇丛是最好的帷幕,岸边的歪脖子柳树和不知名的杂树野花,都成了替他们遮挡羞怯目光的忠诚卫士。

今儿一大早,杏花趁着拾柴火的空档,脸蛋红扑扑地递给他一个眼神,压低声音:“后晌,老地方,有话说。”

就这么一句话,拴柱的身子骨便像是收到了圣旨,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早早地就迎着夕阳,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这石头来了。

坐下,等着,心里翻腾的都是杏花给他的好:她那泼辣里藏着的温存,她看他时日头般灼热的眼神,她倚在他怀里时暖烘烘的身子……这些都是他在这贫瘠山沟里,能咂摸出的最甜美的滋味。

可这滋味里,总夹着一丝苦。

杏花把她滚烫的心、蜜糖似的嘴、热乎乎的身,都给了他。

偏生那最里头的、最实在的东西——那能让他俩结成真夫妻、生儿育女的根由——她却死活不肯轻易交出。

她总拿那句话搪塞他:“馍不吃,搁在笼屉里,迟早还不都是你的稀罕?”

这话像颗糖豆,甜着拴柱,也像根刺,扎着他,让他又痒又疼。

暮色渐渐浓稠,染青了半边天。

忽然,一双温热又带着点甜腻的手,带着一股熟悉的汗味儿和皂角香,“啪”地一下捂住了拴柱的双眼。

拴柱心里那点焦躁瞬间被点燃,化成了狂喜的蛮力。

他像逮兔子似的一把反手抓住那双手腕,那曾经无数次轻轻抚过他脸颊、给他无尽慰藉的手腕!

他猛一扭身,往后一带,一个温热、带着野花香气的身体便软软地跌进他怀里。

杏花咯咯的笑声还没落音,两双半张着的、饥渴的嘴唇,便如同两块吸铁石般,在空中急切地相遇、碰撞、黏合,再也分不开。

西条胳膊像藤蔓绞缠树干那样,死命地箍紧对方,恨不得把对方的骨头都勒进自己的血肉里。

两个年轻滚烫的身体紧紧挤压着,隔着粗布衣裳,都能感受到那蓬勃的心跳和灼人的温度。

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与重生力量的旋涡,在两人之间骤然生成,旋转着,升腾着,卷走了所有的理智、忧愁和对这穷山沟的怨恨。

只剩下原始的生命力在汹涌、在咆哮,如这沟底瘦溪骤然遭遇山洪,瞬间化作滔天的浊浪,席卷一切……不知过了多久,是杏花先从那令人窒息的甜蜜里挣脱出来。

她两手用力推开拴柱滚烫的胸膛,喘着粗气,挪到青石板右侧。

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眼神却像被乌云罩住的日头,陡然阴沉黯淡下来。

她望着浑浊的溪水,声音也像那水一样,沉甸甸的:“郭乡长家……来要人了。

那个郭乡长,厚脸皮,自己跑来我家三趟了!”

拴柱脸上的笑意僵住,像被冻住的泥胎:“你爸妈……咋个说?”

“我妈心疼我,抹眼泪,可做不了主。

我爸……”杏花的声音哽住了,带着哭腔,“我爸说,我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

他当着人家的面应承了,年底之前,让我过门……嫁给他家那个傻子!”

她猛地转过头,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拴柱哥,你说我这命,咋就恁苦的?

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人的命,天注定?”

绝望像冰冷的水,浸透了她的声音,“我姑父……多好的人啊!

是他咬着牙供我念完了高中。

前年,我明明考上大学了!

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

可老天爷不开眼呐,姑父他突然就得了急病,一口痰没上来,人就没了……”杏花的泪水终于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断了我的财路,也断了我的前程啊!

我只能辍学回家,扛起锄头当个农妇。

姑父要是还在,他能舍得让我嫁给郭乡长家里那个连饭都吃不明白的二傻子吗?

偏偏……偏偏我哥他又……”她再也说不下去,几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一半带着身体的温热,一半却透着心底的冰凉寒彻。

拴柱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青石板的凉气仿佛顺着脊椎骨爬上来。

“那算啥婚约?

不受王法保护的!

咱去找县妇联告他!

实在不行,咱俩抢先去公社把结婚证扯了?”

他急切地说,眼睛里燃着不甘的火苗。

杏花绝望地摇摇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不顶用……我爸去年,为了给我妈凑住院的钱,低声下气从郭乡长手里借了三千块救命钱!

三千块呐!

天文数字!

咱总不能红口白牙说赖就赖了吧?

有钱还他,天大的事都能商量;没钱……咱拿啥去堵人家的嘴,去填那个窟窿?”

她看着拴柱,眼神里有最后一丝渺茫的期望。

拴柱那颗刚刚还因情爱而沸腾、满载着幸福幻梦的头颅,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瞬间沉重地耷拉下去,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钱!

又是钱!

这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父亲的早逝像抽走了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的常年卧病更是耗尽了每一分积蓄和希望。

一千块他都拿不出,遑论三千?

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他的脊梁上,让他窒息,让他浑身发冷。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力感,六神无主。

他只能机械地、一遍遍地弯腰,从身旁拾起小石子,狠命地、发泄般地砸向那浑浊的溪水。

“噗通!”

“噗通!”

石子落水的声音空洞而沉重,激起一串串微小的浪花,顷刻间又被溪流吞噬,了无痕迹,一如他此刻的希望。

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两人心头,只剩下溪水呜咽般的流淌声。

许久,杏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她看着拴柱那张被愁苦扭曲的脸,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要不……拴柱哥,咱……逃吧?

逃婚!”

“逃?”

拴柱猛地抬起头,眼中却没有丝毫光彩,只有更深的疲惫和麻木,“往哪逃?”

他对这个提议毫无兴趣,甚至觉得幼稚。

天大地大,何处是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的容身之所?

“对!

去青海!”

杏花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急切地描绘着蓝图:“听说那边地广人稀,农场多得很!

咱俩找个农场干活,总能混口饭吃。

咬咬牙,熬上两年,等……等咱有了娃,抱着娃再回来!

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他郭乡长再霸道,还能把娃塞回肚子里不成?

还能把我咋样?”

她越说越快,仿佛这个计划在她心里己经演练了千百遍,自以为天衣无缝,是绝境中的唯一生路。

“不行!

绝对不行!”

拴柱断然否决,愁苦像厚重的乌云在他脸上凝聚、抽搐,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唉——!

杏花,咱两家的光景……容不得咱这么任性胡来啊!”

他掰着手指头,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杏花的心上:“你妈病着,离不开人,你爸年纪也大了,腰都首不起来了。

我娘呢?

身子骨也是三天两头闹毛病,咳嗽起来整宿整宿睡不着。

咱俩拍拍***走了,是痛快了,可心能安吗?

把三个病弱的老骨头扔在这穷山沟里自生自灭?

咱还是人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苦涩:“再说……你哥……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信。

他可是你爸你妈心尖尖上的肉啊,是压在他们心头最大的石头。

咱这一走,他们还能指望谁去找?”

这番话像一盆彻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杏花心头刚刚燃起的、虚幻的希望之火。

她沮丧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也意识到了刚才的提议是多么的幼稚和自私。

这山沟像无形的枷锁,早己将他们牢牢锁死,锁在这片祖祖辈辈挣扎求活的黄土地上。

逃?

又能逃到哪里去?

终究是逃不出一个“穷”字画地为牢的圈!

拴柱的眼圈彻底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伤痛和悲愤:“只怨咱命不好!

生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

我家穷得叮当响,你家也是拆了东墙补不上西墙。

老天爷啊,你咋就恁狠心,把俺俩一起摁在这苦水坑里腌着?!

一个‘穷’字,活活拴死了多少辈人,拴得咱连门前的山都翻不过去!”

他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力控诉。

杏花抬起泪眼,望向拴柱,同病相怜的目光里交织着心疼和理解。

她任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沉重地砸在身下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如同泣血的控诉:“说到底,还是咱这山沟沟太穷了,穷得人喘不过气啊!

就为了几个活命钱,我哥……去年夏季跟着村里的队伍去陕西赶场给人割麦子,说好秋收就回来。

可这一去……就跟钻了地缝一样,再没个音信!

娃儿丢了魂似的!

我爸……”她泣不成声,“我爸急疯了,求爷爷告奶奶,凑了点路费,拖着快散架的身子骨,一趟趟往陕西跑,整整跑了三回啊!

***都是空着手回来,脸比锅底还黑……他说……他说我哥为了这个家,从没歇过一天好气力,二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穷得连个媳妇的门缝都摸不着!

爸原想着……用我……给我哥换一门亲,来个‘姑换嫂’,好歹能续上咱家的香火……可我妈这病,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彻底把他这点念想也砸碎了……我爸现在常说,他身子骨快不行了,叫我以后……一定得把我哥找回来……哪怕是……人没了,也得把骨头拣回来,埋进咱家的祖坟……”她把积压在心头的巨大悲苦一股脑倾倒出来,这是关于家族、关于血脉、关于无望寻找的沉重负担。

拴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杏花的泪水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秀丽却写满苦难的脸庞,不断撞击着沉默冰冷的石板。

“拴柱哥……”她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光芒:“再等三个月!

等麦子黄了顶尖,我就跟村里那几个嫂子婶子搭伙,去陕西赶场割麦!

我豁出去了!

我不是奔着那几个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钱!

我就是去找我哥!

为了我哥,我爸整宿整宿睡不着,蹲在门口抽烟袋,唉声叹气到天明;我妈……眼睛都快哭瞎了!

十年找不到,我就去割二十年麦场!

走遍陕西的沟沟坎坎!

首到……首到有个准信儿为止!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坟!”

这誓言,掷地有声,带着一个妹妹对兄长深切的牵挂和一个女儿对父母沉甸甸的承诺。

“是该这么着!”

拴柱用力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哥走了都快九个多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搁谁家里能不魔怔?

按说,我该跟你一起去寻,给你搭把手……”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可为了咱俩这辈子还能有个指望,为了砸碎郭家那套枷锁,我想好了!

我去宝鸡!

宝鸡城大,听说那边搞建设的工地多!

我去找一个建筑队,卖力气挣钱!

下死力干!

我就不信我这身板挣不回那三千块的冤枉债!”

他猛地站起来,仿佛要将胸中的憋闷和决心都吼出来:“明天!

明天我就把我娘送到我姐家去安顿好!

挣不够那三千块,我拴柱……绝不踏进这陇东的山门一步!”

他的目光灼灼,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杏花仰望着他,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带着几分悲壮色彩的轮廓,眼中的担忧像水一样漫上来。

她拉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充满叮咛:“你放心去。

如今外面……花花世界,啥人都有,啥坑都挖着。

出门在外,千万千万要多长个心眼!

多个防备!

宁可少吃口饭,少挣几个钱,也别让人给蒙了骗了,栽了大跟头!

钱多钱少都是小事,只要你人能……能全须全尾地、安安全全地回来,回到我眼跟前……比啥都强!

都比金山银山堆在我面前强!”

她的手指用力,传达着无声的牵挂。

拴柱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和颤抖,心头一暖,用力回握,试图给她信心:“这你放心!

我又不是三岁娃!

我一个大老爷们,走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绝不会让人贩子给拐骗到山东那地界去!”

他故作轻松地咧了咧嘴。

“那可不一定!”

杏花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故意板起脸嗔怪道:“我可听说陕西那边的女子,长得白净,水灵,心眼子又活泛!

你可别被哪个狐媚子勾了魂,瞅花了眼,昏了头。

万一让人家下了套,‘咔嚓’一刀把你给‘宰’了,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坟头!”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着,眼中却藏不住那份担忧。

“我拴柱对天发誓!”

拴柱一听急了,猛地拉着虎妞从青石板上跳下来,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溪边的草地上。

他昂起头,对着暮色西合、渐渐显出几颗寒星的天空,神情庄严肃穆,一字一顿,声音洪亮得像在吼秦腔:“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拴柱今生今世,只把心窝窝里的情,骨头缝里的爱,都给杏花一个人!

若有二心,若是把这份情给了旁人半点,叫我拴柱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祖宗八代都唾弃我!”

他的誓言在寂静的山沟里回荡,带着黄土汉子特有的决绝和血性。

“哎呀!

快别胡说!”

杏花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伸出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手,死死捂住拴柱的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不吉利的毒咒挡回去。

她的手指感受到他唇边呼出的热气,也感受到那份滚烫的真诚。

“不准瞎说!

不准瞎说!”

她连声说着,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你去宝鸡,只管安安心心挣钱!

家里……你娘那边,我会常去看看,送点水,帮着拾掇拾掇柴火,你放心!

郭乡长那头……”她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坚定,“我会想办法稳住他,拖着!

等你挣够了钱回来,咱立马就去找他家,把他家的傻子那门破亲事,彻底断干净!

撕得粉碎!”

她像是在给拴柱保证,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海枯石烂!”

拴柱握住她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擂鼓般的心跳。

“白头偕老!”

杏花凝视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但嘴角却弯起一个无比坚定的弧度。

言语在这一刻失去了分量。

所有的誓言、苦难、希冀、沉重的现实和渺茫的未来,都化作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情感洪流,将他们二人紧紧裹挟。

两人再也无需多言,像两棵被山洪冲倒的玉米秆,顺势紧紧相拥,滚倒在溪畔柔软而潮湿的草地上。

浓密的、带着夜露气息的草叶覆盖了他们,仿佛大地母亲暂时为他们张开了包容的怀抱。

远处,那条瘦弱却倔强的小溪,依旧在千年的沟槽里,发出汩汩的、永不停歇的呜咽,向着山外那边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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