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柜子蒙着一层厚灰,林未用布擦了三遍,才露出深褐色的木纹理——这是父亲亲手打的柜子,当年奶奶总说“太笨重”,父亲却笑着说“能装未未一辈子的东西”。
柜子最上层,放着那个铜制钟表。
表盘泛黄,指针停在10点15分,玻璃罩上有一道裂纹,是她小时候摔的。
当时她吓得哭,父亲却没骂她,只是用胶水一点点粘好,说“东西坏了能修,人哭了就不好看了”。
林未把钟表抱下来,放在膝盖上。
指尖刚碰到齿轮旋钮,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齿轮好像卡着什么。
她想起父亲教她修钟表的样子:“先拆后盖,别用劲,齿轮跟人一样,得顺着脾气来。”
螺丝刀是父亲留下的,木柄被磨得光滑。
林未小心地拆开后盖,果然看见一团棉线缠在齿轮上。
她用镊子慢慢挑开,棉线里裹着一张折叠的纸条,泛黄的纸边己经卷了毛。
展开纸条时,指尖忍不住发颤。
是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却很有力:“未未今天教我唱童谣了,说这是奶奶教她的。
等钟表修好了,就把童谣录进去,以后未未想我了,听钟表响就好。”
林未的眼泪“啪”地掉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
她突然想起10岁那年的夏天,自己坐在父亲的木匠铺里,扯着他的衣角唱“月儿明,风儿静”,父亲一边刨木头,一边跟着哼,跑调的样子让她笑了一下午。
“爸,我错了。”
她把脸贴在冰冷的钟表上,声音哽咽,“我不该说你老土,不该跟你吵架,不该跑那么远……”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木花飘起来。
林未抹掉眼泪,重新拧上钟表的后盖。
她试着拧了拧旋钮,齿轮转动的声音很轻,像是父亲在耳边说话。
突然,钟表“叮”地响了一声,接着,一段断断续续的童谣飘了出来——是她当年唱的“月儿明,风儿静”,还夹杂着父亲跑调的哼唱。
林未愣住了。
原来父亲真的把童谣录进了钟表里,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有想他的那天。
“未未?”
门口传来赵婶的声音,“天快黑了,你要不要去养老院看看你奶奶?”
林未抬起头,把钟表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要去,”她站起身,声音还有点哑,“赵婶,我还要跟你说个事——我想办个旧物展。”
去养老院的路上,林未给陈屿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里有嘈杂的声音,像是在街头。
“喂?”
陈屿的声音有点喘,“怎么了?
“你在哪?”
林未问。
“在老街区路口,开发商的人又来贴通知,居民跟他们吵起来了。”
陈屿顿了顿,“你那边没事吧?”
林未看着怀里的钟表,深吸一口气:“我想办个旧物展,就在老街区的空地上,把居民的旧物都收集起来,让大家看看这地方的故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陈屿的声音,带着点惊讶:“你想通了?”
“是我爸想通了,”林未笑了笑,眼泪却又要掉下来,“他在钟表里录了童谣,还写了纸条,说想留住这地方的念想。”
陈屿没说话,只听见背景里的嘈杂声小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帮你。
明天我去挨家挨户说,收集旧物。
你负责整理和布置,行吗?”
“行。”
林未的心里突然暖了起来,像是有一束光,照进了尘封多年的角落。
挂了电话,赵婶看着她,笑着说:“早就知道你会帮陈屿。
那孩子不容易,他爷爷以前是老街区的居委会主任,临终前让他守住这地方,说这是咱们的根。”
林未愣了愣:“陈屿的爷爷……就是以前总给你糖吃的那个老爷子啊。”
赵婶说,“你小时候总跟在陈屿后面,喊他‘屿哥’,老爷子总说你们俩像亲兄妹。”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林未想起小时候,陈屿的爷爷坐在梧桐树下,给她和陈屿分糖,说“咱们东河街的孩子,要像这梧桐树一样,扎根在这里”。
那时候她还不懂,现在才明白,所谓“根”,就是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故事,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牵挂。
养老院到了。
林未抱着钟表,走进奶奶的房间。
奶奶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夕阳,头发全白了,却还梳得整整齐齐。
“奶奶。”
林未轻声喊。
奶奶转过头,看见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未未?
你怎么回来了?”
林未走过去,坐在奶奶身边,把钟表放在她手里:“爸修的钟表,我给您带来了。”
奶奶摸着钟表,手指轻轻拂过表盘上的裂纹,眼泪慢慢流了下来:“你爸啊,一辈子就惦记着你,惦记着这老街区。
他总说,等你长大了,要把这钟表给你,让你记得回家的路。”
钟表突然响了起来,童谣的旋律在房间里飘着。
奶奶跟着哼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很温柔。
林未靠在奶奶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夕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晚上从养老院出来,林未走在老街区的路上。
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洒在石板路上,映着梧桐树的影子。
陈屿还在路口,跟几个居民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认真地记着。
看见林未,陈屿走了过来:“居民都愿意把旧物拿出来,明天就能开始收集。”
“好。”
林未点点头,看着他脸上的汗,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你别太累了。”
陈屿接过纸巾,笑了笑:“没事。
以前我总觉得,守住这地方得靠硬拼,现在才知道,靠的是咱们这些人的念想。”
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风里带着糖炒栗子的味道,和小时候一样。
林未突然想起父亲的话:“机器坏了能修,人走了就没了。”
其实不是没了,那些爱你的人,会变成风,变成光,变成旧物里的故事,一首陪着你。
第二天一早,林未就去了老街区的空地。
陈屿己经在那里了,手里抱着一堆旧物:有赵婶的缝纫机踏板、王爷爷的旧收音机、李奶奶的搪瓷缸,还有几个孩子的旧玩具——都是居民们连夜送来的。
“你看这个。”
陈屿拿起一个布老虎,递给林未,“这是张奶奶送的,说这是她女儿小时候玩的,现在她女儿在外地,好几年没回来了。”
林未接过布老虎,老虎的耳朵有点破,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却还是很精神。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布老虎,是奶奶缝的,后来搬家时弄丢了。
“我来整理吧。”
林未把布老虎放在桌上,开始分类:旧家具、旧玩具、旧照片、旧工具,每一件都贴上标签,写着主人的名字和故事。
陈屿在一旁帮忙搭架子,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浸湿了警服的领口。
林未递给他一瓶水:“歇会儿吧,不急。”
“没事,早点弄好,居民们还等着来看呢。”
陈屿喝了口水,又继续搭架子,“对了,昨天开发商的人又来了,说要是咱们再闹事,就把我调离社区。”
林未的手顿了一下:“他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
陈屿笑了笑,“不过我不怕,大不了我不当这个民警,也得守住这地方。”
林未看着他,心里突然很感动。
她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守住这铺子,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根在这里。”
陈屿和父亲一样,都在守护着这份“根”。
整理到中午时,赵婶送来午饭,是她亲手做的面条,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快吃吧,忙活一上午了。”
赵婶看着满桌的旧物,眼眶有点红,“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的念想啊。
以前总觉得旧东西没用,现在才知道,扔了它们,就等于扔了咱们的过去。”
林未吃着面条,突然看见赵婶的包里露出一个衣角——是一件蓝色的校服,袖口有个破洞。
“赵婶,这是您儿子的校服吧?”
赵婶愣了一下,把校服拿出来,摸了摸破洞:“是啊,他高中时穿的,打篮球磨破的。
那时候他总说这校服不好看,现在却成了我最宝贝的东西。”
“把它也放在展台上吧。”
林未说,“说不定您儿子看到了,就会回来。”
赵婶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下午,居民们陆续来看旧物展的布置。
王爷爷抱着他的旧收音机,说:“这收音机是我和老伴结婚时买的,她走了以后,我就靠它听戏过日子。”
李奶奶拿着她的搪瓷缸,说:“这缸子是我儿子小时候用的,他现在在国外,好几年没回来了。”
林未一边听他们讲故事,一边把故事写在卡片上,贴在旧物旁边。
陈屿则在一旁拍照,说要发到网上,让更多人知道老街区的故事。
傍晚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站在展台前,盯着那件蓝色校服看了很久。
林未认出他——是赵婶的儿子,赵磊。
赵磊的眼睛有点红,他伸手摸了摸校服的破洞,声音有点哑:“这是我的校服。”
赵婶正好过来,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磊磊,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网上看到照片,就回来了。”
赵磊转过身,抱住赵婶,“妈,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觉得您摆摊丢人,就不回家。
我错了。”
赵婶拍着他的背,哭着说:“妈不怪你,妈知道你不容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未和陈屿站在一旁,看着母子俩相拥的样子,都笑了。
夕阳照在展台上的旧物上,像是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光。
林未突然觉得,这个旧物展,不仅仅是在守护老街区,更是在守护那些被遗忘的亲情和回忆。
旧物展定在周六开幕。
周五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
林未和陈屿担心展台上的旧物被淋湿,冒着雨跑到空地,把旧物往临时搭的棚子里搬。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疼得厉害。
林未抱着一个旧相框,里面是老街区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梧桐树还很小,父亲和陈屿的爷爷站在树下,笑着比耶。
“小心点!”
陈屿一把拉住她,“前面有个水坑,别摔了。”
林未站稳身子,看着陈屿浑身湿透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都怪我,非要办这个旧物展,连累你了。”
“别这么说。”
陈屿笑了笑,把她手里的相框接过来,“能办这个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以前我总觉得,守住这地方得靠我一个人,现在才知道,有你,有大家,就什么都不怕了。”
两人把最后一件旧物搬进棚子,浑身都湿透了。
陈屿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林未:“擦擦吧,别感冒了。”
林未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突然看见陈屿的胳膊上有一道划痕,还在流血——应该是搬东西时被木头刮到的。
“你受伤了!”
林未拉过他的胳膊,拿出自己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伤口上,“怎么不跟我说?”
陈屿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突然暖暖的:“一点小伤,没事。”
雨还在下,棚子外面的积水己经没过了脚踝。
林未看着棚子里的旧物,突然有点担心:“要是雨一首下,明天的旧物展怎么办?”
“放心吧,”陈屿说,“我己经跟社区借了帐篷,明天一早就能搭起来。
再说,就算下雨,居民们也会来的——他们比我们更在乎这些旧物。”
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林未抬头一看,是赵婶和赵磊,还有几个居民,都拿着雨伞和雨披,跑了过来。
“未未,陈警官,你们没事吧?”
赵婶把雨披递给林未,“我们在家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是啊,”赵磊说,“这些旧物都是咱们的宝贝,可不能被雨淋湿了。
我己经跟我朋友借了抽水机,明天一早就能过来抽水。”
林未看着眼前的居民们,心里突然充满了力量。
她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东河街的人,都是一家人。”
以前她不懂,现在才明白,一家人就是在困难的时候,能一起扛过去。
暴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雨终于停了。
居民们早早地来到空地,有的搭帐篷,有的抽水,有的整理旧物,忙得热火朝天。
上午10点,旧物展准时开幕。
展台前挤满了人,有老街区的居民,有来看热闹的游客,还有不少媒体记者。
林未站在展台前,给大家介绍旧物的故事:“这是我父亲的刨子,他用了20年,教过很多孩子做木工;这是赵婶儿子的校服,袖口的破洞是打篮球磨的;这是王爷爷的收音机,是他和老伴结婚时买的……”记者们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
有个记者问林未:“你为什么要办这个旧物展?”
林未看了看身边的陈屿和居民们,笑着说:“因为这些旧物里,藏着我们的过去,藏着我们的根。
我们想让更多人知道,东河街不仅仅是一条要拆的老街,更是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林未抬头一看,是区里的考察组,还有开发商的人。
陈屿握紧了林未的手,小声说:“别怕,有我呢。”
林未点了点头,心里突然不慌了。
她知道,不管结果怎么样,她和陈屿,还有居民们,都己经尽力了。
考察组的人走进展台,一边看旧物,一边听林未介绍。
当走到一张老街区的黑白照片前时,考察组的组长停下了脚步——照片上的老墙,有一个明显的弹孔。
“这个弹孔是怎么回事?”
组长问。
林未心里一动,赶紧说:“这面墙在老街区的尽头,是抗战时期留下的。
当时有个通信兵藏在墙后面,被敌人发现了,子弹打在了墙上,通信兵却趁机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