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率先刺醒知觉。
李淳风在抽搐中惊醒，齿关磕碰出声响。
身下是某种粗糙织物，覆盖着硬得出奇的卧榻。
他猛地坐起，眩晕感如潮水袭来——这不是太极殿偏殿的沉香榻，亦非自家宅邸的胡床。
昨夜记忆碎片般扎进脑海：五星连珠的紫芒、崩裂的浑天仪、袁天罡最后抓住他腕子的手、还有那道将魂魄都撕扯出来的炫光。
以及...那个红色铁兽的腹腔，和其后追赶的蓝衣人。
他急转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逼仄方室，西壁是毫无漆饰的灰白墙面，唯有高处有个镶铁条的窄窗透进熹微晨光。
袁天罡不在身旁。
喉头猛地发紧。
他强压下惊呼，指节掐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明。
必须弄清身在何处。
蹑足贴至门边，发现这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启闭机关——没有门闩，只有一个冰冷的金属旋柄。
他谨慎地转动它，机括轻响，门扉竟向外滑开。
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浓烈的陌生气息：某种混合着酸腐与香料的怪味，还有无处不在的、仿佛千万只蜜蜂振翅的低沉嗡鸣。
他正站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廊道上，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相同门扉。
地面铺着黯淡的织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这里安静得可怕，却又无一处不充斥着那种低沉的、来自建筑本身的嗡鸣。
“袁公？”
他压低声音呼唤，只有空洞的回响。
某种本能驱使他走向廊道尽头。
那里有扇更大的门，玻璃表面蒙着污渍。
推开刹那，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他站在了“街”边。
白日的长安东市亦无此喧嚷。
铁制车舆呼啸往来，不带骡马竟自行奔驰；路人皆着异服，步履匆匆，人人盯着手中发光的琉璃板；远处壁立千仞的巨楼表面，竟有流光溢彩的画面变幻更迭！
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第三十九象谶语在脑中翻涌：“鸟无足，山有月”——昔日解作飞机与岛国，如今亲眼得见，方知喻指之物远超想象。
腹中陡然一阵绞痛。
饥饿感提醒着他凡胎肉体的局限。
昨日至今水米未进，而此地...他举目西望，不见酒肆幡旗，不闻食铺叫卖。
几个少年人说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人手一个油纸包，啃咬着金黄色的弯月状食物，散发出诱人油香。
李淳风喉头滚动，目光黏在那些食物上。
其中一人注意到他怪异的衣着和目光，警惕地加快脚步。
另一人却嗤笑：“玩spy的魔怔人吧？”
他听不懂，但屈辱感烧灼着脸颊。
太史令李淳风，竟沦落到垂涎小儿食物的地步。
必须找到饮食。
他沿街行走，试图辨认招牌字迹——虽仍是汉字，却多简化异体，如“餐厅超市”。
忽见一匾额书“便民超市”，玻璃门内可见货架陈列。
他推门而入，铃铛作响。
刹那间，所有声音消失了。
店内寥寥数客与柜台后的老者齐刷刷盯住他——中衣褴褛、散发束带、面色苍白的怪人。
李淳风僵在原地，目光急扫货架。
那些包裹鲜艳的物件似是食物，却无半点米麦原形。
他看见个透明琉璃盒，内盛红润果物，似棠棣而更大。
“三十八块九一斤。”
柜台后的老者开口，语气警惕，“不买别摸啊。”
李淳风下意识摸向腰间——自然没有开元通宝。
他褪下腕上银镯，这是妻子去岁为他打的寿礼，錾着精细的缠枝莲纹。
“足下，换此盒果物，可乎？”
老者眯眼打量银镯，又上下扫视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拍戏的是吧？
道具不能当真的啊小伙子。”
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怜悯，“手机支付还是现金？”
又一波难以理解的词汇。
李淳风攥紧银镯，耳根发热。
此时电视屏幕正在播放新闻，女主播的声音清晰传来：“...近日我市将迎来强冷空气，请市民注意保暖...”李淳风如遭雷击般抬头——那方黑琉璃竟内置乾坤，有人在其中言语动作！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播报内容：“...下面是国际新闻。
日本首相昨日参拜靖国神社，引发多方***...”日本！
靖国神社！
《***》第三十九象颂词轰然回响：“鸟无足，山有月。
旭初升，人都哭！”
——当年他与袁天罡推演至此，皆言此象主岛国为祸、血光冲天！
预言正在应验！
就在此时！
此地！
他浑身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战栗的明悟——他们不仅来到了未来，《***》的预言仍在延续！
“喂！
你没事吧？”
老者绕出柜台。
李淳风踉跄后退，撞在货架上。
他指着电视屏幕，声音嘶哑：“那是...何时之事？”
“就昨天啊。”
老者莫名其妙，“你没事吧？
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昨天...预言正在当下成为现实...李淳风突然夺门而出，不顾身后呼喊。
他奔到那面播放新闻的巨大琉璃壁前，仰头看着变幻的画面：战火、灾荒、政客演说...所有一切都与《***》后续卦象隐隐呼应！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肩膀。
他悚然回头，是个面色和善的中年妇人：“小伙子，需要帮忙吗？
你好像迷路了？”
李淳风急促喘息，千百个问题涌到嘴边又咽下。
最后只挤出最迫切的那个：“何处...能得食？”
妇人愣了愣，指向街角：“那儿有家馒头店。”
又补充道，“你...是演员？”
李淳风不答，匆匆一揖便疾步离去。
果然见有个小铺蒸腾着白气，熟悉的麦香让他几乎落泪。
他再度褪下银镯：“换...两个蒸饼。”
店主是个胖硕妇人，瞥了眼银镯却摆手：“俺们小本生意不收货，扫码就行。”
见他茫然，叹口气递来两个大白馒头，“拿着吧，看你这落魄样。”
李淳风接过温热馒头，深深躬身：“多谢...活命之恩。”
他缩回巷口狼吞虎咽，麦香充盈口腔时，眼中才有了一点活气。
食物下肚，神智渐清。
他必须找到袁天罡，必须弄清这个时代，必须知道...《***》究竟预言了什么结局。
远处高楼屏幕正在播放广告，流光溢彩。
李淳风望着其中变幻的画面，慢慢握紧了拳。
无论此世为何世，太史令李淳风，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注意到路人都在使用那种发光的琉璃板。
其中一人正对着板子说话：“...帮我导航到图书馆...”图书馆——藏书之所！
李淳风眼中亮起光芒。
既然言语不通、货币不通，那么唯有从典籍入手，方能知古今之变！
他快步走向刚才那名妇人所指的图书馆方向，步伐虽仍虚浮，却己有了明确目标。
就在他转过街角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昨夜那个西装男子的半张脸。
他对着衣领低语：“目标出现，正向市图书馆移动。
继续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