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深一脚浅脚回到家的。
她像梦游一样，浑身的血液却奔流得厉害。
掌心那灼热的印记己经隐去，但那种与某种宏大存在连接的触感，却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污子岸”、“心秽”、“守护者”……这些陌生的词语在她脑中盘旋，伴随着那些来自先祖的、碎片式的记忆画面——那不是法术咒语，更像是一种……对世间“气”的感知与引导之法。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却发现灶房的灯还亮着。
昏黄的灯光下，大哥郑胜善正就着一小碟咸菜，啃着冰冷的馒头。
听到动静，他慌忙想把馒头藏起来。
“秀？
你……你咋起来了？
是饿了吗？
哥给你热面去！”
他站起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哥，你晚上就吃这个？”
郑秀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这才注意到，在一种奇特的视觉下，大哥周身笼罩着一层疲惫的灰气，尤其是那条伤腿，灰气尤为浓郁。
而那份藏起来的馒头，更是带着一种“匮乏”与“将就”的冰冷气息。
这就是“望气”？
“我不饿，晚上吃多了胀气。”
郑胜善憨笑着搪塞，“你快去睡，外面下雨，冷得很。”
郑秀没动，她走到灶台边，拿起暖水瓶，倒了一碗热水。
她努力回想着脑海中那种“温暖”、“安宁”的意念，双手捧着碗，试图将这份心意传递进去。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想试一试。
“哥，喝点热水。”
她把碗递过去。
郑胜善接过碗，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妹妹，还是低头喝了一口。
随即，他“咦”了一声，惊讶地抬起头：“秀，这水……咋这么甜？
好像还有股暖流，一下就到肚子里了。”
他头顶那层灰气，似乎真的淡了一点点。
郑秀心中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了上来。
这能力，真的有用！
“可能……是哥你心里苦，喝啥都觉得甜吧。”
她压下激动，轻声说。
郑胜善看着妹妹，昏黄的灯光下，他觉得秀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绝望和迷茫，而是多了一种他看不懂的……坚定？
“秀，”他放下碗，搓着手，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哥知道你心里难受。
钱没了就没了，咱不怕。
哥有把子力气，还能挣。
你就在家好好歇段时间，啥也别想。”
“哥，”郑秀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问出了那个在悬崖上就想问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让咱家不再受苦，让你能好好治腿，过上好日子，你信不信？”
郑胜善愣了一下，随即，那张被生活刻满风霜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毫无保留的、近乎虔诚的笑容。
他用力地点头，像个孩子一样：“信！
哥啥都信你！
我妹子是有大出息的！”
这一刻，郑秀所有的犹疑和不安都烟消云散。
为了这个笑容，为了这份毫无条件的信任，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一闯。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郑秀决定从身边最小的事情做起。
她想起邻居王奶奶，儿子儿媳在外打工，常年孤身一人，有严重的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
昨天回来时，她似乎看到王奶奶家的屋顶，缠绕着一股阴寒的灰气。
她拎着大哥一早蒸好的几个红薯，去了王奶奶家。
低矮的土屋里弥漫着草药和潮湿的气味。
王奶奶蜷缩在炕上，脸色苍白，额头渗着冷汗，头顶的灰气几乎凝成实质。
“王奶奶，我来看您了。”
郑秀坐到炕边，握住老人冰凉枯瘦的手。
那股阴寒的气息顺着接触传递过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闭上眼，努力驱散杂念，心中观想阳光、温暖、生机勃勃的景象，将那份从“污子岸”获得的、中正平和的意念，缓缓渡了过去。
她不懂医术，她能做的，只是“驱散”那种代表痛苦和阴寒的“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
郑秀的额头也见了汗。
王奶奶手上的冰凉感渐渐消退，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甚至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秀丫头……你这手，咋这么暖和……奶奶这腿，好像……没那么针扎似的疼了……”老人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神采。
她头顶的灰气，明显变淡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子里传开了。
“老郑家那个城里回来的闺女，有点邪门！
摸了摸王婆子的手，她的老寒腿就好了大半！”
“真的假的？
别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我看悬，她那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各种猜测和议论声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村东头的赵老西，是村里有名的闲汉，平日里游手好闲，专爱占小便宜、搬弄是非。
他晃悠到郑秀家院门口，斜倚着门框，嘴里叼着根草，阴阳怪气地开口：“哟，郑秀，城里混不下去，回村装神弄鬼来了？
还‘治病’？
我咋听说你是把钱赔光了才滚回来的？
是不是又想出新法子骗乡亲们钱了？”
他头顶上，盘旋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混杂着贪婪与恶意的黑气。
郑秀还没说话，正在院里劈柴的郑胜善“哐当”一声把柴刀剁在木墩上。
这个一向习惯忍气吞声的汉子，猛地挺首了腰板，几步就跨到了院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把妹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他因为愤怒，脸颊的肌肉都在抖动，声音洪亮得不像他自己：“赵老西！
我妹子干啥了？
她好心好意帮王奶奶！
你嘴里再不干不净，我……我手里的柴刀可不认人！”
他死死攥着拳头，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雄狮。
赵老西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他没见过这样的郑胜善，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里嘟囔着“疯子”，悻悻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也安静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对兄妹。
郑秀站在大哥身后，看着他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眼眶瞬间就红了。
心中那个念头愈发清晰、坚硬：哥，你用一辈子护着我。
现在，换我了。
这世上的“污秽”，无论是穷困，还是恶意，我来扫。
你，只需安稳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