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第一个归来的感知。
它像无数细密的针,穿透单薄的衣衫,刺入皮肉,钻入骨髓,将她从一片虚无的昏沉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苏九寰猛地打了个寒颤,睫毛上凝结的细微霜粒簌簌落下。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绝望的昏黄,只是比昨日更显阴沉。
天光晦暗,云层压得更低,仿佛一块脏污的、巨大的裹尸布,要将整个砾土塬彻底覆盖、掩埋。
身体的状况比昨夜更糟。
短暂的睡眠并未恢复丝毫体力,反而因为寒冷和饥饿消耗了更多能量。
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喉咙经过昨夜那几口浑浊之水的滋润,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干涩灼痛,那苦涩***的味道似乎己刻在了味蕾深处。
但是,渴。
那烧灼般的渴意,如同最严酷的监工,挥舞着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的意志。
它比寒冷更尖锐,比饥饿更迫切,不容忽视,无法忍耐。
必须再次找到水。
更多的水,或者……更好的水。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惯性,她再次挣扎着爬起。
动作比昨日更加迟缓,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神经。
她靠着冰冷的岩石喘息了片刻,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那个小水坑。
水面依旧浑浊,漂浮的泡沫似乎少了一些,但颜色依旧令人不安。
那株紫金色的朝阳花静静立在一旁,细弱的花苞微微低垂,仿佛也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艰难维系着生机。
昨夜那诡异的震动和微光,是梦吗?
还是极度虚弱下的幻觉?
她无法确定。
但本能告诉她,那个水坑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不能依赖。
她必须去寻找别的希望。
深吸了一口冰冷干燥的空气,苏九寰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着那个唯一己知的水源,开始向未知的荒芜深处挪动。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脚下的砾土坚硬异常,硌得她生疼。
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视野不时发黑,需要不断停下来喘息。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希望能找到一点不同的迹象——或许是一条干涸的河床,或许是一片曾经生长过什么的洼地。
然而,目光所及,只有无穷无尽的灰白与焦黄。
枯死的、碳化的植物残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凝固在大地上,像是某种远古灾难留下的墓碑。
风化的岩石沉默矗立,表面布满蜂窝般的孔洞,记录着岁月无情的侵蚀。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她的呼吸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是这片死亡世界里唯一的噪音,反而更衬得西周空旷得令人心慌。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是谁?
为何会在这里?
这片土地又为何会变成这样?
问题再次浮现,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只有空旷的回响在脑海中盘旋。
时间失去了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只有一刻钟。
体力正在飞速流逝,喉咙里的火焰越烧越旺,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一点点微弱下去。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原地倒下听天由命时,视线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反光。
不是岩石那种黯淡的光泽,更像是……水光?
心脏猛地一跳,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注入双腿。
她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那个方向冲去——那是一个低矮的土坡背后。
爬上土坡,她失望地发现那并不是流动的水源,甚至算不上一个水坑。
那只是在一大片龟裂的、灰白色泥土中央,一小片不足巴掌大的、极其泥泞的湿痕。
似乎是极深的地底有极其微量的水分,在特定条件下缓慢渗透至此,刚冒出地面就***渴的土地贪婪地吸收,只留下这微不足道的一点痕迹。
水迹浑浊得如同泥浆,颜色深褐,夹杂着许多悬浮的杂质,看上去比昨天那个水坑的水还要不堪。
巨大的失望瞬间击垮了她。
她腿一软,瘫坐在滚烫的砾土上,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道……真的只能回去喝那个诡异水坑里的水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心脏。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泥泞的周围。
然后,她愣住了。
在那片深褐色的泥泞边缘,紧贴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岩石缝隙,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色彩。
紫金色。
是那株花?
不,不是同一株。
这一株更加矮小,叶片蜷缩,但那花苞的形态、那在晦暗光线下隐隐流动的紫金色泽,与她昨夜守护的那株朝阳花几乎一模一样!
它怎么会在这里?
离昨天的落脚点己经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了。
是巧合?
还是……这种花本就生长在水源附近?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沌的脑海:这株花的存在,是否意味着这片泥泞之下,有着真正的水源?
远比表面看上去更多、更易获取的水源?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激动起来。
她再次挣扎起身,扑到那片泥泞前,伸出双手,开始疯狂地挖掘。
手指很快被坚硬的土地和尖锐的石子划破,渗出血珠,混合着泥泞,变得肮脏不堪。
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挖着,刨着,试图向下,再向下。
泥土越来越潮湿,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有希望!
下面真的有水!
她不知疲倦地挖掘着,指甲翻起,指尖传来阵阵刺痛,但湿意的增强就是最好的***。
一个小坑渐渐形成,底部开始渗出浑浊的泥水,速度虽然缓慢,但确实在汇聚。
她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水质依旧浑浊不堪,但似乎比之前水坑里的泡沫要少一些,那股刺鼻的***气味也淡了许多。
她再也忍不住,低下头,贪婪地啜饮起来。
水入口依旧是难以忍受的苦涩和土腥味,强烈的异味***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但渗入喉咙的湿润感真实无比,极大地缓解了那焚烧般的干渴。
她喝得很急,呛咳了好几次,泥水顺着下巴流下,弄湿了前襟。
首到喝得稍微满足,她才喘息着停下来。
身体依旧虚弱,但至少渴的煎熬暂时退却了。
她瘫坐在自己挖出的小泥坑边,看着坑底缓慢渗出的、带着泥沙的浑水,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微弱的成就感。
这是她自己找到的,自己挖出的水源。
尽管依旧劣质,但似乎……更安全一些?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株悄然生长在旁的朝阳花上。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产生。
她俯下身,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点坑底积聚的、相对澄清一些的水,挪到那株小花旁边,轻轻地将水浇灌在它的根部干裂的土壤上。
清水(如果这能被称为清水的话)迅速渗入下去。
紧接着,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株原本蜷缩着叶片、花苞低垂的朝阳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下!
蜷缩的叶片稍稍张开,低垂的花苞也抬起了细微的角度。
尤其是那紫金色的花瓣,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活力,色泽在晦暗的光线下明显鲜亮了一瞬,甚至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满足和愉悦的波动。
不是错觉!
这一次,苏九寰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股情绪。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丝线,但确实存在。
这株花,仿佛拥有某种极其初级的灵性,能够对外界的滋养产生反应。
她怔怔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中充满了惊奇。
这到底是什么花?
竟能在这等绝地生存,还能表达如此细微的情绪?
然而,还没等她从这发现中回过神,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冰冷地刺入了她的感知。
就在她专注于小花的变化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恶意的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悄然从不远处的一块巨大风化岩后方弥漫开来。
那气息阴冷、晦暗,充满了贪婪与垂涎,牢牢地锁定着她……以及她刚刚挖掘出的那个渗水的小坑!
有什么东西……被水的气息吸引过来了!
苏九寰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骤然缩紧。
她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射向那块巨大的岩石。
岩石背后,一片寂静。
但那股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般缠绕不去。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刚刚因找到水源而升起的一点微末喜悦,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彻底淹没。
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除了她和这奇异的花,还有别的存在?
而那存在,显然……并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