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鹏将那支银凤簪藏进书箧底层时,指腹还残留着银器特有的凉意。
同窗凑过来拍他后背,语气里满是艳羡:“方才陛下问话,你应答得那般从容,连先生都暗自点头呢。”
他扯了扯嘴角,心思却飘回方才那抹鹅黄身影上。
少女踮脚看他竹简时,鬓边碎发被风拂起,沾在泛红的脸颊上,那模样竟比《诗经》里“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的句子还要动人。
他正怔忡着,忽然听见前殿方向传来一阵轻响,像是珠玉落地。
“是公主的随侍在寻东西。”
有学子低声议论,“听说方才殿外,公主殿下不慎遗了支发簪。”
淳于鹏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书箧的系带。
他望着那些往来穿梭的宫女内侍,忽然生出个荒唐的念头——若是能借寻簪子的由头,再看她一眼就好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他是稷下学子,她是齐国公主,云泥之别,怎容得半分逾矩?
他深吸口气,转身往藏书阁走,想借典籍压下心头的纷乱。
刚踏上藏书阁的石阶,就见两个宫女正站在廊下焦急地低语。
“方才明明看见殿下簪子还在,怎么转个身就没了?”
“要是找不回,仔细你的皮!
那可是王后娘娘亲赐的物件。”
淳于鹏的脚步顿住了。
他犹豫片刻,终是从书箧里取出那支银凤簪,缓步走过去,低声道:“二位姐姐,可是在找这个?”
宫女们回头见是个青衿学子,本有些警惕,待看清他手中的发簪,眼睛顿时亮了:“正是这个!
你是在哪拾到的?”
“方才在前殿阶下,许是风吹落的。”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原想亲自交还,只是……”话未说完,就见不远处的月洞门后,转出个熟悉的身影。
鹅黄裙裾扫过青石地面,少女正由内侍搀扶着往这边来,听见动静,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找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像山涧里的泉水。
当她的目光落在淳于鹏手中的发簪上时,眼睛倏地睁大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耳尖悄悄红了。
“是……是公子拾到的?”
“不敢称公子。”
淳于鹏躬身递出发簪,指尖与她伸出的手不经意相触,那触感软得像云端的棉絮,让他心头又是一颤,“学生淳于鹏,只是恰逢其会。”
“淳于鹏……”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接过发簪插回鬓间,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一件稀世珍宝,“多谢公子。
方才听父王夸赞你才学出众,不知公子平日都研习些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淳于鹏有些措手不及。
他定了定神,答道:“学生涉猎颇杂,兵法、儒学、道经皆有研习,尤爱《孙子兵法》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兵法?”
少女眼睛亮了,往前凑了半步,裙裾上绣着的缠枝莲纹几乎要扫到他的布鞋,“我也听过些列国战事,只是总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打仗呢?”
这问题问得首白,却带着几分天真的悲悯。
淳于鹏望着她澄澈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兵书里的权谋诡诈,在此刻都显得粗鄙了。
他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列国纷争,多为土地、百姓。
但若能以谋略化解干戈,方是上策。
譬如当年管仲相齐,不费一兵一卒而使诸侯臣服,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少女听得入了神,双环髻上的明珠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听你这么说,倒比太傅讲的有趣多了。”
她忽然笑起来,眼角弯出好看的弧度,“我叫妫玥华,不知以后可否常来学宫向你请教?”
淳于鹏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一位公主会主动提出要向自己请教。
稷下学宫虽允许女子旁听,可皇室贵女亲自来此,终究是罕见的。
他正不知如何应答,就见齐宣王身边的内侍匆匆走来:“公主,大王要起驾回宫了。”
妫玥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对淳于鹏福了一礼:“那我改日再来。
淳于公子,告辞了。”
她转身随内侍离开时,脚步似乎慢了些,走到月洞门时,还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有期待,有不舍,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淳于鹏站在原地,望着那抹鹅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手里还残留着方才相触时的余温。
藏书阁的风带着墨香吹过,他忽然觉得,往后的稷下学宫,该会多些不一样的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