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的运动鞋底在幼儿园走廊的瓷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怀里的小核桃像只不安分的小松鼠,正揪着她沾了奶盖的发梢玩。
凌晨三点才下便利店夜班,她此刻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可一看到教室门口挂着的“亲子义工日”彩带,又猛地掐了下虎口——得支棱起来,不能让小核桃觉得妈妈连剪窗花都做不好。
“林老师我们到了!”
她扶着门框喘气,刘海被跑得乱糟糟的,发尾还粘着片便利店门口的银杏叶。
林老师从贴满小朋友画作的墙报前转身,围裙上沾着蓝色颜料,笑起来像朵开得正好的玉兰花:“苏棠来得正好,亲子游戏区还缺装饰。
需要剪三十张窗花、贴五幅墙报,还有套’找妈妈‘的布偶道具要缝——““没问题!”
苏棠把小核桃放下来,工服袖口还沾着便利店的奶渍,却用力拍了拍胸口,“小核桃最会画画了是不是?”
小核桃立刻踮起脚尖,把书包往桌上一倒。
彩色蜡笔“哗啦啦”滚了半桌,最粗的那支粉色蜡笔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小核桃”,是他上周用铅笔刀偷偷刻的,说要和妈妈的工牌“做伴”。
“老师老师!”
他拽了拽林老师的围裙带,“我画大城堡!
有彩虹屋顶的那种!
“林老师蹲下来和他平视,从教具柜里抽出叠彩色卡纸:“那小核桃负责画‘童话城堡’墙报,苏棠你先剪‘福’字窗花好不好?”
苏棠接过剪刀时,手指在金属把手上滑了一下。
凌晨在便利店给客人打奶泡时,她的右手就开始抖了——连续上了三个夜班,每天只睡西小时,现在连剪首线都费劲。
“没问题!”
她把卡纸对折三次,指甲盖在折痕处压出浅印,“我以前...咳,以前学过剪纸。”
其实她上回拿剪刀还是给小核桃剪指甲,结果把孩子的小拇指剪秃了块皮,被小核桃抱着手吹了半小时。
第一刀下去还算顺利,剪刀尖戳破红纸的声音像春天冰面裂开的细响。
第二刀时,手腕突然不受控地颤了颤,刀刃歪向右边。
等展开卡纸,原本该是圆滚滚的“福”字,右边的“畐”部被剪成了细长的竖线,活脱脱像个“尸”字。
苏棠的后颈瞬间冒出汗来。
她手忙脚乱把剪纸往身后藏,可教室就那么大点地方,余光瞥见隔壁桌的王朵朵妈妈正举着完美的“福”字给其他家长看,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妈妈你藏什么呀?”
小核桃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她藏在身后的手,“是不是给我准备的惊喜?”
“没、没有!”
苏棠把“尸”字团成纸团塞进围裙口袋,结果用力过猛,口袋线缝“嗤”地裂开道口子。
她低头去按,却见小核桃正趴在桌上画城堡,蜡笔在卡纸上涂得飞快,彩虹从屋顶一首延伸到纸边,把“城堡”画成了会飞的彩虹糖。
“小核桃真棒。”
她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指腹蹭到沾着的碎蜡笔屑,心里的慌乱稍微松了松——管他什么“福”字,只要小核桃开心就行。
“这位家长是?”
教室前门被推开的声响让苏棠猛地抬头。
顾砚穿着件浅灰高领毛衣,外搭件深灰风衣,袖口沾着点粉笔灰,正站在门口和林老师说话。
他手里拎着个皮质公文包,上面印着“童心树儿童心理诊所”的烫金logo,和昨晚在便利店时一样,身上带着股清冷却温暖的雪松味。
“顾医生来得正好!”
林老师眼睛亮起来,“这是我们班家长苏棠,这位是受邀来做亲子关系讲座的顾医生。”
顾砚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苏棠围裙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红纸团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公文包搁在桌上时发出“咚”的轻响:“苏女士这是在准备特殊主题的窗花?”
“啊?”
苏棠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发现刚才没塞紧的纸团露了半截,皱巴巴的“尸”字正从口袋里探出头。
“办丧礼还是迎新年?”
顾砚挑眉,嘴角勾起点促狭的笑,“我记得幼儿园通知里写的是‘新春亲子日’。”
苏棠的脸“腾”地红到耳根。
她手忙脚乱去捂口袋,结果用力过猛,纸团“啪”地掉在地上。
顾砚弯腰捡起,展开时眉峰挑得更高:“这笔画转折...是手抖了?”
“我、我...”苏棠急得舌头打结,“昨晚夜班...打奶泡打多了...打奶泡会导致手部震颤?”
顾砚摸着下巴作思考状,“医学上有’奶泡手综合征‘吗?
我得查查文献。
““顾医生!”
林老师端着一摞气球从活动室出来,“讲座要开始了,麻烦您先去准备下?”
“这就来。”
顾砚把“尸”字剪纸递给苏棠,指尖扫过她发红的耳尖,“苏女士,建议下次剪窗花前做五分钟手部放松操——不用你教!”
苏棠抢过剪纸塞进围裙最深处,结果又碰开了口袋的裂缝,“我、我剪得很好!”
“是是是。”
顾砚转身时低笑出声,风衣下摆带起阵风,把小核桃画的彩虹城堡吹得掀起一角,“毕竟能把‘福’字剪成‘尸’的,全幼儿园找不出第二个。”
“妈妈不厉害吗?”
小核桃突然停下画画,仰起脸看顾砚。
他手里的粉色蜡笔在卡纸上戳出个小窟窿,“我觉得妈妈的城堡最厉害!”
顾砚脚步微顿,低头看向小核桃画的彩虹。
孩子的笔触歪歪扭扭,却把彩虹涂得比任何成年人都鲜艳——红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笔都像要从纸上跳出来。
“小核桃觉得厉害,就是厉害。”
他弯腰和小核桃平视,声音放软了些,“那小核桃觉得,叔叔的讲座厉害吗?”
小核桃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举起蜡笔往顾砚风衣上点了点。
粉蜡笔在灰色布料上留下个圆点点,像朵开歪了的小花:“叔叔要是不笑妈妈,就比朵朵爸爸厉害!”
苏棠刚要去擦顾砚衣服上的蜡笔印,就听教室后方传来“咔嗒”一声。
林老师举着拍立得相机,镜头还冒着热气:“这张抓拍得真好!
顾医生、苏棠和小核桃的互动——““不是互动!”
苏棠和顾砚同时开口。
小核桃却“咯咯”笑起来,拽着苏棠的手往顾砚那边拉:“是互动!
妈妈和叔叔要一起——““小核桃!”
苏棠急得去捂孩子的嘴,却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颗刚剥好的葡萄,“你要说什么?”
小核桃扒开她的手,踮起脚尖凑到两人中间。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却清晰得像春天第一声鸟鸣:“叔叔,你要和妈妈一起...一起给城堡贴彩虹吗?”
小核桃的话像颗糖豆“啪嗒”掉进沸水里,在教室里溅起细碎的涟漪。
苏棠的耳朵尖瞬间红得要滴血,她慌忙去捂孩子的嘴,指缝里漏出半截话:“小核桃!
不能随便说妈妈的秘密——“顾砚却没躲,反而弯腰凑近小核桃,眉峰微微松开:“那小核桃能再说说吗?
你妈妈脑子里都有什么画面?
“小核桃立刻来了精神,粉蜡笔在掌心转得飞快:“有会飞的蛋糕车!”
他踮起脚在空中画圈,“车轮是草莓味的,烟囱冒棉花糖云!
还有...还有妈妈给我织围巾时,说毛线里藏着星星,织一针就多一颗。
“孩子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浸在蜂蜜里,”妈妈说,这样冬天戴围巾,就像把星星裹在脖子上。
“苏棠的手慢慢从孩子嘴边垂下来。
她想起昨晚给小核桃织围巾时,确实这么哄他——毛线团是便利店打折买的,粗粗的灰色毛线,她怕孩子嫌丑,才编了星星的谎话。
此刻被当众拆穿,她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绞着围裙带:“小孩乱讲的...不是乱讲。”
顾砚突然抬头看她。
他的目光像穿过层层雾霭的阳光,让苏棠莫名想起便利店凌晨三点的玻璃门——被夜风吹得冰凉,却总有客人推门进来,带着点人间烟火气。
“我在儿童心理课上讲过,用想象对抗现实压力是健康的心理防御机制。”
他指尖敲了敲小核桃画的彩虹城堡,“能把生活过成童话的人,比谁都勇敢。”
苏棠愣住了。
顾砚的声音比平时轻,像被揉软的羊毛毯。
她突然想起昨晚在便利店,他帮她赶走纠缠的醉汉时,也是用这种语气说“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当时她红着眼眶回怼“要你管”,现在倒觉得...好像被人轻轻托住了后背。
“咳!”
林老师举着胶水瓶从材料柜后探出头,“苏棠,顾医生,墙报的彩虹条需要粘金粉——”苏棠手忙脚乱去接胶水瓶,手腕又不受控地抖了抖。
透明的胶水“啪嗒”溅在顾砚的西装裤脚,在深灰布料上晕开个浑浊的圆斑,活像块没擦干净的奶渍。
“完了完了!”
她扯过桌上的纸巾就按,“我、我用风油精能洗掉吗?
上次小核桃把番茄酱蹭我工服上,风油精一擦就——““停。”
顾砚后退半步避开她的手,低头盯着裤脚的胶水渍,“苏女士,你这是要把我的裤子变成抽象画展览?”
苏棠的手指悬在半空,急得鼻尖都冒汗了:“我赔你干洗费!
这个月便利店发工资我就——““情绪稳定训练课程的首单免费。”
顾砚从公文包里抽出包湿巾,慢条斯理擦着裤脚,“第一课:手不稳时,先深呼吸三秒。”
他抬眼时又恢复了毒舌的弧度,“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被胶水泼成现代艺术的。”
苏棠气得牙痒痒,指甲在掌心掐出小月牙。
她盯着顾砚擦裤子的动作,突然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道淡粉色的疤,像被什么尖锐东西划的——和小核桃去年玩剪刀时在她手背上留的伤形状差不多。
“妈妈快看!”
小核桃举着画好的彩虹城堡蹦过来,“林老师说要贴在最中间!”
林老师举着拍立得冲他们笑:“正好,等会合影就站在墙报前。”
她指了指小核桃画的城堡,“这可是咱们班的‘镇班之宝’。”
合影时小核桃像只灵活的小猴子,拽着顾砚的手往中间挤。
顾砚的西装裤脚还沾着胶水印,被孩子扯得歪歪扭扭,脸上却没躲。
苏棠站在右边,看着镜头里顾砚紧绷的嘴角和小核桃笑出的小虎牙,突然想起便利店门口的流浪猫——平时炸毛得厉害,被小核桃喂了半块面包后,就乖乖蜷在孩子脚边了。
“三——二——一!”
林老师按下快门。
相机“咔嗒”响的瞬间,小核桃突然蹦起来,把脸贴在顾砚和苏棠中间。
顾砚的表情从生无可恋变成无奈,苏棠的嘴角却不受控地上扬,连眼角的细纹都跟着弯了。
照片刚从相机里吐出来,小核桃就抢过去举得老高:“看!
我们三个的城堡!
“顾砚低头看照片,照片里苏棠的发梢还沾着便利店的银杏叶,小核桃的蜡笔印在他风衣上像朵歪脖子花。
他突然想起小核桃说的“想象活着的人”——原来苏棠的“逻辑混乱”,是因为脑子里装着会飞的蛋糕车、藏星星的毛线、会笑的彩虹城堡。
那些他以前觉得“离谱”的碎片,此刻在照片里拼成了暖融融的光。
“你妈平时就这样吗?”
他蹲下来问小核桃。
小核桃用力点头,粉蜡笔在照片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嗯!
但我觉得她超棒。
“他突然凑近顾砚耳边,声音压得像偷糖吃的小老鼠,”叔叔,你要是帮妈妈多买几支蜡笔,她会更开心哦。
“苏棠的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掏出来看,是便利店店长阿琳的消息:“今晚能顶个夜班吗?
小陈突然发烧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抬头正撞上顾砚的目光。
他指了指她围裙上裂开的口袋:“需要帮忙缝吗?
我办公室有针线包。
““不用!”
苏棠手忙脚乱把手机塞回口袋,结果又碰开了裂缝,“我、我回家自己缝!”
顾砚没再说话,只是弯腰帮她捡起掉出来的橡皮。
他指尖扫过橡皮上歪歪扭扭的“小核桃专属”刻痕,突然笑了:“苏女士,下次剪窗花...我可以陪你练。”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顾砚把橡皮递过来,阳光从教室窗户斜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这影子让她想起凌晨便利店的暖光灯——明明只是普通的光,却能把泡面的热气、热牛奶的雾气,都照得像飘着金粉。
活动结束时,幼儿园外的银杏叶落了满地。
苏棠牵着小核桃往便利店走,风掀起她的工服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
小核桃突然拽她袖子:“妈妈,顾叔叔刚才看你的眼神,像我看草莓蛋糕时那样。”
“小孩懂什么。”
苏棠嘴上这么说,耳尖却又红了。
她低头看手机,阿琳又发了条消息:“夜班补贴加二十,辛苦啦~”她摸了摸小核桃冻红的脸蛋,从兜里掏出颗便利店顺的水果糖塞给他:“今晚妈妈要上夜班,你去王奶奶家睡好不好?”
小核桃舔着糖点头,突然指着前面的路口:“妈妈你看!
顾叔叔的车!
“顾砚的黑色轿车正停在路口,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半。
他探出头,手里举着个蓝色塑料袋:“苏女士,你围裙口袋裂了。”
他晃了晃袋子,“里面有针线包和热豆浆——豆浆是幼儿园门口买的,还热乎。”
苏棠的脚步顿在原地。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她突然闻见风里飘来的豆香,甜丝丝的,像小核桃画的彩虹糖。
“拿着。”
顾砚把袋子放在副驾驶座,“我不送你,省得你说我多管闲事。”
他发动车子时又摇下车窗,“但下次剪窗花...真的可以找我。”
轿车开走后,苏棠打开蓝色塑料袋。
针线包是手工缝的,边角绣着小熊猫;豆浆杯上贴着便利贴,写着“喝热的,手就不抖了”——字迹工整得像教科书里的楷体。
小核桃凑过来看,突然指着便利贴笑:“妈妈,顾叔叔的字和我画的彩虹一样,都好好看!”
苏棠摸了摸豆浆杯,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里。
她低头看表,离夜班还有两小时。
风掀起她的刘海,她突然想起顾砚说的“用想象对抗现实”——或许下次打奶泡时,她可以想象奶泡是会飞的云朵,这样手就不会抖得那么厉害了。
晚上九点,便利店的暖光灯准时亮起。
苏棠系好工牌,从储物柜里拿出顾砚给的豆浆杯。
她往马克杯里倒咖啡时,玻璃柜台映出她的脸——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却挂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苏棠,热牛奶加热水?”
阿琳从仓库探出头。
“嗯。”
苏棠搅着咖啡,勺子碰在杯壁上发出轻响。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突然觉得今晚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