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银鼎

第一章梅雨惊变江南的梅雨，像是天上仙人打翻了的砚台，将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氤氲成连绵不绝的雨丝，笼罩着整个流苏县。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油亮，

倒映着两侧白墙黛瓦的模糊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带着些许霉味的水汽，

以及一种更隐秘的、铁锈般的腥气。这腥气的源头，便是城东那座气派的苏家宅院。

往日里车马稀疏的苏府门前，此刻已是人山人海。

穿蓑衣的农夫、撑油纸伞的商贩、甚至还有探头探脑的孩童，

都被衙役们组成的稀疏人墙拦在外面。窃窃私语声如同雨打芭蕉，淅淅索索，

汇聚成一片压抑的喧嚣。“听说了吗？苏家那个女婿，柳相公，

死得那叫一个惨哟……”“何止！后院里……啧啧，那些马匪的模样，才叫吓人哩！

”“真是造孽啊，苏家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嘘！县丞大人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秦正一身青色官袍，虽已被雨水打湿了肩头，

却依旧步履沉稳地走入苏府大门。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面容清俊，

眉宇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一进庭院，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混杂着雨水的湿气，令人作呕。秦正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他本是今科状元，金殿传胪，风光无限。却因一封直谏的奏疏，

触怒了当朝宰相，被一道谕令，从繁华京城贬到这偏远的江南水乡做个小小县丞。

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流放。流苏县向来太平，赋税纠纷、邻里口角便是天大的案子。

秦正本以为此生抱负难展，只能在此地蹉跎岁月，谁曾想，上任不过旬日，

便遇上了这桩惊天血案。苏家女婿柳明诚，被人发现惨死在自己书房内。

发现他的是清晨送茶水的小丫鬟，据说当时就吓晕了过去。秦正亲自验看时，

也不禁脊背发凉——柳明诚仰面倒在血泊中，胸前衣襟被利器划开，胸腔洞开，

心、肺等脏器竟不翼而飞，现场只留下大片凝固的暗红和狼藉，死状之惨，令人不敢直视。

这已然足够骇人听闻。然而，更诡异的还在后头。几乎是同时，有家仆惊慌来报，

在后花园的假山旁，发现了十几具尸体，经辨认，

竟是盘踞城外黑风山多年、官府屡剿不净的那伙马匪！这些悍匪个个彪悍，

此刻却横七竖八地倒毙在地，身上并无明显利器伤痕，但个个双目圆睁，

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面目扭曲到变形，仿佛在临死前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活活被吓死了过去。苏家上下，从主母到仆役，却皆称昨夜睡得沉实，

未曾听闻任何异常动静。一边是入赘夫婿被剖心挖肺，一边是凶悍马匪集体惊惧暴毙。

一墙之内，两种截然不同的死法，却同时发生。是仇杀？是鬼魅？

流言如野火般在县城里蔓延，什么狐仙报仇、厉鬼索命的说法层出不穷，闹得人心惶惶。

秦正初步查访，线索指向了柳明诚的妻子，苏婉。这柳明诚本是落魄书生，三年前入赘苏家，

靠着苏家的财势才得以继续攻读诗书，过上体面生活。然而近一年来，

他却与城中“醉红楼”的一位名妓过往甚密，挥霍无度，

对操持家业、日渐憔悴的苏婉则冷淡异常。据丫鬟透露，苏婉曾因悲愤交加提出和离，

却被柳明诚断然拒绝，二人发生过激烈争吵。动机似乎很充分。合家谋害这忘恩负义的赘婿，

逻辑上也说得通。秦正甚至能勾勒出这样的画面：苏婉忍无可忍，与家人合谋，

趁夜杀了柳明诚，恰逢马匪前来接应或勒索，苏家人又用某种方法惊杀了马匪。可是，

方法呢？苏家皆是寻常百姓，如何能同时让十几名悍匪瞬间惊惧而死？

那柳明诚被掏走的心肺，又去了何处？现场找不到任何凶器，也并无激烈搏斗的痕迹。

一切都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子不语怪力乱神！”秦正再次在心里默念圣人之言，

试图驱散那丝不由自主泛起的寒意。他深知，此案若不能尽快侦破，

不仅自己这刚起步的仕途将彻底断送，

恐怕连性命都难保——那权相绝不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置他于死地的机会。

第二章夜半神临是夜，县衙后宅的书房内，灯火昏黄。窗外的雨声渐沥，敲打着芭蕉叶，

更添几分愁绪。秦正独坐案前，桌上摊着验尸格录和现场勘查的卷宗，笔墨未干，

却再也写不下一个字。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限期破案的公文就放在手边，

字字如刀。他想到了京城的繁华，想到了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

想到了君臣奏对的雄心壮志，再对比眼下这困顿窘境，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悲愤涌上心头。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啊！”他低声长叹，十年寒窗苦读，满腹经纶，只盼能匡扶社稷，

造福黎民，为何直言进谏，换来的却是如此下场？难道这一腔热血，

终究要落得个在这梅雨小镇身败名裂、凄惨死去的结局？悲从中来，难以抑制。

他再也支撑不住，伏在冰凉的案几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书房里低回。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就在这时，一阵毫无征兆的阴风骤然吹入书房！

“哐当”一声巨响，那扇原本关得死死的梨花木窗竟被猛地吹开，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湿气灌入，吹得书页哗啦作响，灯烛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秦正惊得抬起头，泪痕未干。风中，几支翠绿欲滴的柳条，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

轻盈地穿过窗口，不偏不倚，飘落在他面前的案几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其中一支。

柳条触手冰凉，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清新气息，但指尖却传来一种奇异的温热感。他定睛细看，

心脏猛地一缩——那翠绿的柳条之上，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淡金色的、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

“此乃何物？！”秦正大惊失色，以为是妖邪作祟，慌忙运力欲将柳条甩脱。

可那柳条竟似活物一般，牢牢黏在他的掌心，任凭他如何用力，甚至甩动胳膊，都纹丝不动！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骇然失色，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正当他惊惧交加之际，

昏暗的书房内，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强烈无匹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盛，

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在室内炸开，刺得秦正双眼剧痛，不得不紧闭起来。

待那夺目的金光稍稍减弱，他勉强睁开眼，只见光芒收敛，

化为无数道层层叠叠、互相嵌合的金色光环，在书房中央缓缓旋转，流光溢彩，

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圣与威严。光环中心，一个身影逐渐清晰。那是一位女子。白发如雪，

不掺一丝杂色，披散而下，衬得肌肤莹白胜玉，近乎透明。她的五官精致绝伦，

仿佛造化最完美的杰作，一双瞳孔竟是纯粹的赤金色，淡漠清冷，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

然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顽皮的笑意。

她身着似纱非纱、似帛非帛的雪白裙裾，周身浮光跃金，宛如神人降世。秦正看得呆了，

一时忘了恐惧，只剩下无比的惊艳。他缩了缩脖子，强自镇定，

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是何方神圣？吾乃天子亲赐的流苏县丞，

尔……尔莫要在此装神弄鬼！”那白发金瞳的女子目光落在他身上，

空灵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吾名白虎，乃西方杀伐之神。途经此地，

见怨气冲霄，特来一看。”白虎？神祇？秦正脑中一片混乱，圣贤书上可没写过这等场景。

是梦吗？可指尖柳条的触感，那尚未散去的金光威压，都无比真实。是妖是仙？他无暇分辨，

眼前的困境让他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任何一根稻草都想抓住。他不再犹豫，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叩地，声音带着绝望中的恳求：“请神君救我！

只要能助小人渡过此劫，小人结草衔环，必报大恩！”白虎虚抬素手，

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便将秦正托起。她自身则悠然盘腿，悬浮于半空之中，

裙摆无风自动，慵懒地道：“明日，你去苏家，寻一座金蟾雕像，带回来给我。”“金蟾？

”秦正一怔，脱口而出，“此物与柳明诚、马匪的命案有何关联？

”白虎赤金的眼瞳淡淡瞥了他一眼，虽无怒意，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骤然降临，

让秦正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

惶恐地低下头：“小人多嘴！小人愚钝！谨遵神谕！”“嗯。”白虎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

慵懒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明日你自会知晓。好了，莫要再哭了，哭声悲切，扰我清眠，

方才便是被你吵醒的。”“啊？”秦正茫然抬头，却见白光一闪，

那悬浮的身影连同满室的金色光环，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洞开的窗户，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秦正呆立片刻，猛地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啪！”一声脆响，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清晰地告诉他——不是梦！他摊开手掌，

那支带着微弱金光的柳条依旧静静躺在那里。“白虎……神君……”他喃喃自语，

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他走到窗边，正准备关窗，

目光却被院中那株大柳树吸引。只见一根粗壮的枝桠上，

一只皮毛黑白相间、宛如小型猛兽般神气的猫咪，正蜷缩在那里，睡得香甜，

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与它毫无干系。微风吹过，

拂动它雪白的毛发，猫耳朵轻轻扑棱了几下。一道极淡的金光在它周身一闪而逝，随即隐没。

风停树静，那猫咪只是悠悠地翻了个身，继续它的好梦。第三章苏府寻蟾次日一早，

雨势稍歇，天空仍是铅灰色的一片。秦正顶着微肿的眼眶，带着一班衙役，再次来到了苏府。

这一次，他目标明确，直指那座“金蟾”。苏府经过昨日的折腾，更显压抑。

仆役们个个面色惶恐，低头做事，不敢多言。秦正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座金蟾雕像。

书房、卧房、客厅、库房……甚至连花园的假山缝隙、池塘水底都派人摸索了一番。然而，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一无所获。别说金蟾，连个铜蟾蜍都没找到。秦正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莫非昨夜真是压力过大产生的癔症？那白虎神君、金光柳条，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他不死心，

命人将暂时软禁在厢房的苏婉带过来问话。不过一夜之间，苏婉仿佛又憔悴了许多。

原本清丽的容颜失去了血色，眼神空洞麻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她穿着素白的衣裙，

更衬得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苏婉，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府中那座金蟾雕像，

现在何处？”秦正沉声问道。苏婉像是没听见，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嘴角偶尔扯动一下，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秦正心头火起，

想起柳明诚的惨死和这女子的嫌疑，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你这毒妇！勾结外匪，

谋杀亲夫，罪证确凿！如今还敢装疯卖傻，藐视公堂！你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可定你的罪！

”苏婉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麻木的脸上勾勒出极深的轻蔑和嘲讽，

声音嘶哑：“那柳明诚……也算是我杀的。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什么叫‘也算是你杀的’？”秦正捕捉到她话中的蹊跷，逼问道，“给本官说清楚！

还有那些马匪，是如何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苏婉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怨毒，两行血泪竟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

在苍白的脸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苍天有眼！斩杀负心之人！我苏婉有眼无珠，

错付终身，如今……如今也算是得到报应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呀！

哈哈哈……”她状若疯癫，言语混乱，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秦正蹙紧眉头，

看着眼前这个近乎崩溃的女子，心中疑窦丛生。他挥了挥手，示意衙役将她带下去，

并严令：“好生看管，不得用刑，亦不可让她自尽。”走出压抑的苏府，

秦正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神谕不会错，金蟾一定存在，

只是藏得极深。苏婉的状态，更像是在掩饰什么，或者说，在保护什么。他唤来亲信衙役，

低声吩咐：“立刻去查，将苏府所有旧仆，尤其是苏婉的贴身丫鬟、近身仆役，单独询问，

仔细盘问那金蟾之事。告诉他们，若能提供确切线索，助本官破案，可算戴罪立功，

减轻责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不到半日，便有消息传来。苏婉的一个贴身丫鬟，

在被许诺释放后，战战兢兢地透露：小姐确实有一座巴掌大小的金蟾雕像，视若珍宝，

从不离身。尤其是近一年来，柳明诚沉迷花柳，夜不归宿，小姐常常独自一人，

对着那金蟾默默垂泪，诉说心中委屈，有时甚至彻夜不眠。“那金蟾现在何处？”秦正急问。

衙役摇头：“那丫鬟也不知，只说案发前几日，还见小姐擦拭过，但案发后，就再没见过了。

”秦正心中豁然开朗！果然有金蟾！而且与苏婉关系密切！神君所言非虚！他意识到，

这金蟾绝非寻常之物，恐怕涉及超乎想象的力量，非他这等凡人所能强行索取。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再请神君出手了。他让其他衙役继续在苏府外围调查，

自己则借口梳理线索，匆匆赶回县衙，然后换了一身便服，独自一人悄然出了后门，

直奔昨日那株大柳树而去。第四章神君显威雨后的大柳树，愈发苍翠欲滴，万千柳丝低垂，

如同碧玉珠帘。秦正小心翼翼地走近，心中惴惴，抬头望着那茂密的树冠，

压低声音呼唤：“神君？白虎神君可在？”话音未落，只见树冠中一阵窸窣作响，

一个白色的身影轻盈地跃下——正是昨日那只黑白纹相间的猫咪。它四足落地的一刹那，

柔和的金光闪过，瞬间化为那位白发金瞳、风华绝代的神灵。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身上，

那雪白的发丝和肌肤仿佛自身会发光一般，耀眼夺目，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秦正看得心旌摇曳，连忙低下头，恭敬行礼。“神君，小人无用。

”秦正将苏府寻蟾未果、苏婉疯癫不语、以及丫鬟的供词一一禀报，

“那金蟾想必是通灵之物，隐匿不出，小人凡胎肉眼，实在无从寻觅，恳请神君出手。

”白虎似乎刚睡醒，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金瞳中流转着莫测的光：“无妨，我既醒了，

便亲自去会会那‘九鼎金蛙’。走吧。”她步履轻盈，看似缓慢，秦正却需小跑才能跟上。

转眼间，二人便再次来到了苏府关押苏婉的厢房外。守卫的衙役只见县丞大人去而复返，

身边却多了一位从未见过的、气质超凡的白发女子，皆是一愣，但见秦正神色肃穆，

也不敢多问，连忙打开房门。厢房内，苏婉依旧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白虎踏入房间，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苏婉全身，

最后定格在她微微隆起的胸前衣襟内。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衣物，直视本质。“小金蛙，

”白虎的声音空灵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还要躲到几时？

”苏婉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惊惧和慌乱。

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护住胸前，仿佛那里藏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白虎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