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夫君写满了我的悼词

毒箭穿胸时，我看见了顾尽砚。他拨开人群，一身玄甲未卸，踏着满地狼藉而来。

血从我唇角涌出，视野渐渐模糊，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衣角，想问他一句，这些年，

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可他只是垂眸，看着我被毒血染黑的手，

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丞相为护驾捐躯，忠勇可嘉。”他对我身后的皇帝躬身，

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陛下，请下旨，厚葬。”厚葬。原来在我为他挡下这致命一箭后，

在他心里，我只配得上这两个字。魂魄离体的一瞬间，我听见心碎裂的声音。但下一秒，

我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消散，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身边。

1.我死了。死在了大周和北狄的庆功宴上，死在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里。

那支淬了剧毒的箭，本是冲着大将军顾尽砚去的。可我，当朝丞相沈知微，

鬼使神差地挡在了他身前。满朝文武震惊，皇帝惊惧交加，唯有他，我名义上的夫君，

冷静得像个局外人。我的尸身被抬下去时，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转身便开始指挥禁军封锁现场，搜捕刺客。雷厉风行，杀伐果决，一如既往。

我的魂魄轻飘飘的，像一缕看不见的青烟，只能跟在他身后。我看着他审问刺客，手段狠戾，

目光淬冰。我看着他向陛下复命，条理清晰，滴水不漏。我看着他处理我的后事，

冷静地吩咐着礼部官员：“丞相生前喜静，丧仪从简，不必铺张。

”我听着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沈相是为了救顾将军才死的。”“啧，可惜了。

这夫妻二人斗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是这般结局。”“什么夫妻？

不过是陛下为了平衡文武两派势力的权宜之计。大婚三年，顾将军踏进丞相府的次数，

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这下好了，沈相一死，顾将军在朝中再无掣肘，一家独大，

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是啊，他们说得都对。我和顾尽砚，是政敌，是死对头，

最后才是夫妻。我们的结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他需要我沈家的文官势力支持，

我需要他顾家的兵权稳固朝局。我们婚后三年，相敬如宾。他在朝堂上弹劾我的门生，

我在议政时驳回他的军费。我们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是整个大周朝最名不副实的夫妻。

我以为，他应该是恨我的。如今我死了，他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2.我的葬礼办得很快，

也很简单。没有哀乐，没有哭声，一切都安静得可怕。我那远在江南的父母，

甚至没能赶回来见我最后一面。顾尽砚说，路途遥远，恐二老伤心过度，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让他们不必奔波。多体贴啊。

体贴得像是在急着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出殡那天，他一身素缟，亲手为我扶灵。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身姿挺拔如松，引得无数京中贵女侧目。

她们大概在想，沈知微总算死了，这大将军夫人的位置，终于空出来了。

我的魂魄飘在棺椁之上，冷眼看着这一切。我的贴身侍女青鸾哭得几度昏厥，

死死抱着我的牌位不肯撒手。“小姐……小姐您怎么就这么狠心啊……”而我的夫君，

从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未曾掉过。他的脸上，连一丝悲伤都找不到。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沈知微啊沈知微，你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为你流一滴泪吗？别傻了，

他巴不得你死。下葬后，顾尽砚将所有人都遣散了，独自一人在我的墓碑前站了很久。

天色渐晚，残阳如血。他站得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总该有点什么表示了，

哪怕是虚伪的叹息也好。可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了墓碑上的一片落叶，然后转身，

毫不留恋地离去。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3.我以为，我的死，对他而言，

不过是扫清了一块政途上的绊脚石。他会很快回到那个杀伐果决的大将军身份里，

继续巩固他的权势，扫除异己。或许不久之后，他还会迎娶一位温柔贤淑的贵女，生儿育女，

共享天伦。而我，沈知微，只会成为史书上一笔带过的、为国捐躯的女丞相。

我跟着他回了将军府。这座府邸，我只在大婚那日来过一次。此后三年，我住在我的丞相府，

他住在他的将军府，我们隔着半个京城，互不打扰。将军府里冷冷清清，

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他径直回了书房，将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见。我穿墙而入，

看见他坐在书案后，背影萧索。他在发呆。整整一个时辰，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仿佛失了魂。我有些不耐烦。顾尽砚，你装给谁看呢？这里没有别人，

只有我这个你看不见的鬼魂。终于，他动了。他从书案最底层的抽屉里，

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兵法密函，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纸，和一支半旧的狼毫笔。他拿出信纸，铺在案上，提起笔，饱蘸浓墨。

我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他要写什么。然后，我看到了我这辈子最匪夷所思的三个字。

“悼亡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在给我写悼词？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他落笔，手腕微微颤抖，第一行字写得歪歪扭扭。“吾妻沈氏，讳知微，

青州人士……”写到这里，他顿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蹙起。

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又取了一张新的。这一次，他写得很慢，很认真。

“知微……”他轻轻念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初见于上元灯节，彼时，

她年方十五，着一身杏色罗裙，立于万千灯火之中，笑靥如花。”4.我的思绪，

被他拉回了十年前的上元灯节。那年我随父亲初到京城，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景象。

我贪玩，甩开了家仆，独自一人跑到灯会上猜灯谜。我记得，我猜中了一个最难的谜题，

得意洋洋地去领彩头——一盏走马灯。却不想，与一个少年撞了个满怀。

那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看起来有些落魄，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似乎也很想要那盏灯。我年少气盛，不肯相让，与他争执起来。最后，我们决定再比一场，

谁先解出下一个灯谜，灯就归谁。结果，我输了。

我气鼓鼓地看着他拿着那盏我心心念念的走马灯，转身就要走。“喂！”我叫住他。他回头，

挑眉看我。“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痞气的笑：“萍水相逢，

何必留名。”说完，他便混入人群，再也找不到了。我为此生了好几天的闷气。我从未想过，

那个上元灯节上与我抢灯的落魄少年，竟然会是顾尽砚。那时的他，

还是镇国公府里最不受宠的庶子，被兄长排挤，被嫡母苛待，日子过得艰难。而我，

是新任吏部尚书的嫡女，众星捧月，不知人间疾苦。我们云泥之别，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此刻，看着他笔下描绘的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我只觉得荒唐。顾尽砚啊顾尽砚，

你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天的我，明明是个骄纵蛮横的丫头。他写完这一句，

便停了笔，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了紫檀木盒子里。然后，他起身，走出了书房。

我跟着他，看他一路走到了我们的婚房。房间里还保留着大婚那日的布置，红烛，喜字，

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他推开门，一股尘封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下人们大概以为他永远不会踏足这里，所以疏于打扫。他没有在意，径直走到床边，

坐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床大红色的锦被，眼神里流露出的，

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悲伤。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天亮时，他才起身离开，

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我有些恍惚。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惊奇地发现，我原本虚无缥缈的魂魄，

似乎凝实了一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触感。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他写的悼词？5.接下来的几天，顾尽砚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轨迹。

他白天上朝，处理军务，与朝臣议事，一切都井井有条。

他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冷酷无情的大将军，仿佛我的死，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朝堂上的风向，也如众人所料，开始向他倾斜。没有了我这个丞相与他分庭抗礼，

他手握兵权，权势滔天，一时间风头无两。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开始明里暗里地向他示好，

拉拢之意不言而喻。所有人都觉得，顾尽砚是最大的赢家。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每到夜晚，

当他褪去一身的盔甲与防备，回到那间空无一人的书房时，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会打开那个紫檀木盒子，拿出纸笔，继续写我的悼词。“知微及笄，陛下赐婚。

我欣喜若狂，却又自惭形秽。”“大婚前夜，我辗转反侧，恐非良配，误她终身。

”我飘在旁边，看着他写下的每一个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我记得我们的新婚之夜。

他喝得酩酊大醉，被属下扶进婚房。他掀开我的盖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新郎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沈知微，”他开口，声音带着酒气的沙哑，“你记住，你我之间，

只有交易，没有感情。将军府的女主人，你当得，也得当。但我的心，你永远别想得到。

”说完，他便和衣睡在了外间的软榻上。那一夜，我独守空房，红烛燃尽，泪湿枕巾。

从那时起，我便认定，他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这场政治联姻。可现在，他却告诉我，

他曾“欣喜若狂”？他曾“自惭形秽”？这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欣喜，

为何要在新婚之夜对我说出那番绝情的话？我百思不得其解。而我的魂魄，

随着他写下的字句越来越多，也变得越来越凝实。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脚，

甚至能感觉到夜风穿过我身体时带来的凉意。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我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过来。6.顾尽砚的悼词，像一部漫长的回忆录。

他写我们婚后第一次在朝堂上争吵。为了北境军粮的调配问题，我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吵得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我记得那天，我气得回府后砸了一套最心爱的瓷器。

我觉得他是在故意针对我，想给我这个新任丞相一个下马威。可在他笔下，

那场争吵却是另一番光景。“吾妻舌战群儒，风采斐然，吾心折之。然军情紧急，

吾亦有苦衷，无法言明。是夜，吾立于丞相府外，见其阁楼灯火通明，知其未眠，心如刀割。

”我愣住了。那天晚上，他竟然在我的丞相府外站了一夜？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还有一次，

我为了推行新政，得罪了以太师为首的保守派官员。他们处处给我使绊子，甚至暗中勾结，

想弹劾我。那段时间，我焦头烂额，举步维艰。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太师的一个得意门生，却突然被爆出贪赃枉法的丑闻，锒铛入狱。太师一派元气大伤，

再也无力与我抗衡，新政得以顺利推行。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政敌内斗，

我坐收了渔翁之利。直到现在，我看到顾尽砚的悼词。“太师老贼，欺吾妻甚。

吾遣人暗查其党羽，获其罪证，使之一败涂地。吾妻聪慧，必能成其大业。

吾只愿为其手中利刃，斩尽一切荆棘。”我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原来……原来是他。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孤军奋战，背后一直有他。他默默地为我铺平了道路，却从未让我知道。

为什么？顾尽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可以在我面前邀功，

明明可以借此缓和我们的关系。可你什么都没说。你只是继续在朝堂上与我针锋相对，

扮演着我的死对头。7.我开始重新审视我和顾尽砚的这三年婚姻。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

一点点浮现在眼前。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染了风寒，咳个不停。第二天，

我的书房里就多了一个小巧的铜手炉。府里的下人说是新采买的。我当时并未在意。

现在想来，那手炉的样式，分明是军中特供，寻常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还有一次，我过生辰，

府里给我办了宴席。我素来不喜热闹，宴至一半，便借口乏了，独自一人回到院子里。

我看到墙角的一株梅花开得正好，便想折下一枝。可那枝梅花长得太高，我踮着脚也够不着。

正当我准备放弃时，一支带着梅花的箭，精准地从墙外射进来，插在我脚边的泥土里。

梅花完好无损，箭尾还在微微颤动。我当时以为是哪个武将喝多了，在附近练箭，并未多想。

如今想来，能有如此箭术，又能精准掌握我行踪的人，除了顾尽砚，还能有谁？

他就像一个影子，默默地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我开心时，他远远看着。我难过时，

他悄悄安慰。我遇到危险时，他暗中保护。我却对此一无所知，还把他当成最大的敌人。

我是有多蠢？我的魂魄已经凝实到几乎与常人无异。我甚至可以拿起他书桌上的镇纸，

只是它会从我手中穿过去。我离他那么近，可他却看不见我。我多想告诉他，别写了，

我都看到了，我都知道了。可是我开不了口。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一夜又一夜地沉浸在回忆里，用笔尖描摹着一个他爱而不得的沈知微。他的悼词，

写得越来越悲伤。“吾妻心怀天下，唯独没有吾。吾知之，亦妒之。”“吾与她，是君臣，

是对手，却唯独不像夫妻。”“朝堂之上，相争越狠，夜深人-静，吾心越痛。

”“若能重来，吾宁不做这大将军，只做她裙下之臣，一世追随。”看到最后一句，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可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那泪水穿过我的脸颊，滴落在地上，瞬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顾尽砚，你这个傻子。

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8.刺杀案的调查，终于有了进展。一切的矛头，

都指向了二皇子。是他买通了北狄的降将，在庆功宴上设下了这个必杀之局。他的目标，

从一开始就是顾尽砚。只要顾尽砚一死，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管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