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之绝唱——彼岸·音

第一章：残音景仁宫的偏殿，仿佛已被六宫遗忘。虽仍处紫禁城腹地，

却似一隅被生生剥离出去的孤岛，浸透着彻骨的寒凉。时值深秋，

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虬结着伸向灰蒙的天空，

如同绝望者徒劳的乞求。殿内，终年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更深处，

却隐隐纠缠着一丝极淡、极诡异的甜香，似有还无，如同它主人那即将燃尽的生命，

徒留一缕执拗的余韵。安陵容便躺在那张冰冷的紫檀木榻上，

锦绣被衾覆盖着她形销骨立的身躯，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昔日那张清丽婉约的脸庞，如今已被病痛和怨毒侵蚀得只剩下一副单薄的骨架，眼窝深陷，

面色蜡黄，唯有一双眸子，在偶尔睁开时，还会迸射出一种淬了毒汁般的光，锐利得惊人。

皇帝的那道圣旨，言犹在耳——“安氏静养景仁宫，非诏不得出。” 好一个“静养”，

实则是将她圈禁在这华丽的坟墓里，任其自生自灭。她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能落到这步田地，

全拜那位如今已权倾朝野、风头无两的熹贵妃——甄嬛所赐。是她，

一步步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殿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推开。

一线微弱的天光趁机挤入，短暂地照亮了殿内浮动的尘埃，旋即又被迅速合拢的门扉切断。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沉稳而熟悉，一步步，踏在积年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发出清晰的回音，也似踏在安陵容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停滞的心上。她甚至无需费力睁眼，

那脚步声，

那随之而来的、若有似无的、如今已换成了更矜贵沉静的“岁寒三友”淡香的的气息，

早已刻入她的骨髓。是她来了。在自己生命烛火将熄之时，她终究还是来了。喉间一阵干痒，

安陵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咳嗽，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

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艰难地喘息着，半晌，才从干裂的唇间挤出三个字，

声音低哑得几乎不似人声：“你来了。”甄嬛身着贵妃常服，颜色是素雅的月白，

上用银线暗绣繁复的缠枝莲纹，虽不张扬，却在行走间流转着低调的光华，

与她通身那股历经沧桑后沉淀下来的威仪与沉静相得益彰。她屏退了随行的槿汐和浣碧，

独自一人立于殿中，与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人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段距离，

既不至于失了她贵妃的身份，又清晰地划出了一道界限，恰如她们之间，早已是云泥之别，

再也无法逾越。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甄嬛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关切，亦无丝毫憎恶，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听闻你病得沉重，太医署也束手无策。

本宫特来看看。”安陵容费力地扯动嘴角，肌肉僵硬地形成一个讥讽的弧度，声音虽弱，

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劳烦贵妃娘娘大驾……是来看我如何凄惨地死去么？

娘娘如今凤愿得偿，圣宠优渥，连皇后娘娘都……呵，是该来看看手下败将的下场，

方能更觉快意，这后宫尊位，坐得也更安稳些，不是么？

”甄嬛的视线掠过榻边小几上那碗早已凉透、颜色浑浊的汤药，碗沿还沾着些许药渍，

显是久未有人理会。她并未因安陵容的话而动怒，只淡淡道：“路，是自己选的。

踏出第一步时，就该想到结局。今日种种，不过是你我各自选择的果报，

自然也需要自己承担。”“自己选的？” 安陵容像是被这句话猛地刺中了最痛处，

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她试图撑起身子，却因无力而重重跌回榻上，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瘦弱的肩膀剧烈耸动着，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胸膛急促起伏，喘息着，

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不甘与怨毒，“甄嬛！你我同年入宫，曾经……曾经也以姐妹相称！

翊坤宫前你为我解围，碎玉轩里你予我庇护……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们！一个个都高高在上，如同施舍蝼蚁般给我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情，

又轻易地、毫不留恋地夺走！我何至于此！何至于要靠着那些香料、那些诡计，

在这吃人的地方挣扎求生！”她的话语，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密集地射向甄嬛，

试图刺穿那层看似无懈可击的平静外壳。安陵容深知，甄嬛重情，亦最恨背叛。

她偏要提起旧日，偏要撕开那些看似愈合的伤疤，哪怕同归于尽，也要让对方不好过。然而，

甄嬛只是微微蹙起了精心描画过的远山眉，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或许有一闪而逝的怜悯，有深埋心底的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世事后的疲惫，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于命运弄人的悲哀。眼前的安陵容，何其可悲，

又何其可恨。“陵容，” 甄嬛终于不再用那疏离的“本宫”自称，

而是叫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疲惫，“世间温情，

并非都是施舍。碎玉轩中的点滴，眉庄与你我的情分，当初未必没有几分真心。

只是你心中的怨，太深了，深得像一口不见底的井，蒙住了你的眼，

让你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阴暗，却看不见旁人或许曾有过的真心，

也……看不见你自己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殿内重归死寂，

只有安陵容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如同破损的笛膜，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窗外，

秋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安陵容听着甄嬛的话，

那双空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幔，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初入宫闱、怯生生躲在人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自己。那时的甄嬛，明艳张扬，

如同灼灼的烈日；沈眉庄，端庄娴雅，好似皎皎的明月。而她，

不过是依附着日月微光才能被人看见的尘埃。良久，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干涩、诡异，充满了无尽的凄凉，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总是这样……一副洞悉一切、悲悯众生的样子……真让人……恶心……”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但眼中的怨毒却丝毫不减。

死……来日……未必没有旁人……看着你……”第二章：旧梦安陵容那句淬毒般的“恶心”，

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空旷的殿内激起空洞的回响后，便迅速被更沉重的死寂所吞没。

甄嬛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再蹙一下。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如同殿外那棵历经风霜的老树，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反驳，都更让安陵容感到一种彻骨的失败和羞辱。

剧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安陵容本就所剩无几的气力，她瘫软在锦被之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针扎般的痛楚。殿内那丝诡异的甜香，

似乎因她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变得浓郁了些许，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

竟带来一种短暂的、虚幻的慰藉，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飘远。良久，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不再尖锐，反而带着一种空洞的、梦呓般的恍惚。

“甄嬛……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入宫的时候……那时候，

多好啊……”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焦点失却，仿佛穿透了时光，

落在了某个早已模糊的、泛着旧日暖光的角落。“在碎玉轩里……你教我读《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那时连字都认不全，念得磕磕绊绊，你也不笑我，

就那样耐心地、一遍遍地教……” 她的声音微弱，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少女般的柔软，

“眉庄姐姐……她总会带来最好吃的糕点，茯苓糕，松软香甜……她总是先掰一大块给我，

说，‘陵容，你太瘦了，多吃些’……”她的唇角，

竟极其艰难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扭曲的弧度，像是在模仿一个早已遗忘的笑容。

“那时候……我是真的……真的想把你们当做亲姐姐的……想着，在这冰冷的宫里，

我们三个人，可以一直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甄嬛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但垂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画面，

随着安陵容破碎的叙述，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初入宫闱时的碎玉轩，

确实曾有过一段短暂而真切的宁静时光。那时的安陵容，怯怯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

眼神里总是带着几分讨好和惶恐。自己与眉庄，确是存了几分真心照拂她的。然而，

这丝微弱的暖意，很快便被冰冷的现实所覆盖。甄嬛的眸光沉静如古井，

看向沉浸在自己回忆中的安陵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旧梦虽好，

终究是梦。皇宫，从来就不是讲姐妹情深的地方。”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瞬间刺破了安陵容用回忆编织出的脆弱泡沫。她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

重新迸射出怨毒的光芒，那点短暂的柔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恨意。

“不讲姐妹情深？” 她尖声反驳，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显得更加刺耳，“是！

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可为什么被吃掉的注定是我？！你们出身高贵，父亲是朝廷大员，

是济州协领！你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皇上的青睐，得到众人的追捧！就像那天上的云彩，

而我呢？”她激动得浑身颤抖，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却再次无力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