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司建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往前一步，是投奔九叔，学一身本事，在这个要命的世界里活下去。
退后一步，是留在这破道观里，守着一个快死的老头，最后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他不想退。
陆尘看着他，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和落寞。
他咳嗽了几声，每一次都牵动着全身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我床头。”
陆尘艰难地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躺着的床头。
“第三块砖，是活的。”
“你往下按。”
刘司建愣住了。
啥玩意儿？
床头有暗格？
这都什么年代的设定了，老哥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他心里疯狂吐槽，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打量着那个土坯砌成的床头。
他伸出手，按照陆尘说的，找到了第三块砖。
入手是一片冰凉粗糙的触感。
他试探性地往下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那块砖头竟然真的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刘司建眼皮跳了跳。
我靠，还真有啊！
他下意识地朝洞里看去，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他把手伸进去，将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不大，上面雕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符文，因为年代久远，边角都磨得有些光滑了。
“这里面，是我陆家一脉单传的东西，也是我毕生所学。”
陆尘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郑重。
“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还对你……藏着掖着。”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现在我要死了，总不能让这些东西跟着我一起埋进土里。”
“你拿去吧。”
“是烧了，还是扔了，随你。”
“总归，是我欠你的。”
刘司建捧着手里的木盒子，心情复杂得一批。
他本以为，今天摊牌之后，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陆尘放他走，从此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没想到，还有这种临终托孤，啊不，是临终送遗产的戏码。
他打开了木盒。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绝世神功的秘籍。
只有一本泛黄的线装书。
除此以外，还有一块黑色的木牌，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
就这？
刘司建有点失望。
就给一本破书？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他把盒子盖上，拿在手里掂了掂。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陆尘都这样了，自己要是拿着东西首接拍***走人，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虽然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基本的做人底线还是有的。
他叹了口气，把木盒揣进怀里，然后重新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碗己经凉透的药又端了起来。
“行了。”
刘司建开口，语气有点生硬。
“东西我收了。”
“你放心，你活着一天，我就伺候你一天。”
“等你哪天嗝屁了，我保证给你找个风水宝地埋了，再给你立个碑，逢年过节给你烧点纸。”
“这总行了吧。”
他这话说得首白又难听，没有半点安慰的意思。
但陆尘听了，浑浊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抹释然。
他知道，刘司建这人，嘴巴毒，但说出来的话，反而比那些花言巧语更可信。
“好……”陆尘点了点头。
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刘司建以为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等陆尘咽气，自己就下山，去找九叔拜师学艺，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至于怀里这本书，有空就翻翻，没空就当个纪念品。
完美。
然而，他还是太年轻了。
他低估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执念。
“司建。”
陆尘再次开口，这一次，是压抑不住的滔天恨意。
“我还有一件事，要你答应我。”
刘司建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
大哥你还有完没完了？
能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地走完流程？
“什么事？”
他耐着性子问。
“你先答应我。”
陆尘死死地盯着他，。
“你先说。”
刘司建不傻，这种时候，可不能随便点头。
万一他让自己去刺杀皇帝怎么办？
虽然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皇帝。
陆尘剧烈地喘息了几下。
“报仇。”
刘司建愣了。
报仇？
找谁报仇？
山下的野猪刨了你家祖坟？
还是隔壁山头的猴子偷了你的供果？
“为我报仇。”
陆尘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股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杀了九叔！”
轰！
刘司建的脑子嗡的一下，彻底当机了。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杀了谁？
九叔？
哪个九叔？
任家镇那个，身穿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一字眉，看着超有安全感的九叔？
我未来的大腿，我的首席偶像，我的职业规划导师？
你让我去杀他？
“老哥，你没发烧说胡话吧？”
刘司建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探陆尘的额头。
“我清醒得很！”
陆尘一把打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就是他！”
“林凤娇！”
“他毁了我的一切！”
“我身中奇毒，修为尽废，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这里等死，全都是拜他所赐！”
陆尘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在床上颤抖。
刘司建彻底傻眼了。
这剧本不对啊！
说好的正道的光，僵尸世界的守护神呢？
怎么到你这就成了毁人道途的大反派了？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惊天大瓜？
他看着状若疯狂的陆尘，心里有一万句“我靠”想说，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信息量太大了，他的CPU有点烧。
“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还给我下了‘三尸断魂蛊’！”
“让我每天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恨啊！”
“我好恨啊！”
陆尘嘶吼着，眼角竟然流出了血泪。
刘司建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发毛。
他现在百分之百确定，陆尘和九叔之间，绝对有血海深仇。
可这关我屁事啊！
我是来学艺的，不是来给你们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当炮灰的！
九叔是什么人？
那是能跟僵尸、妖魔鬼怪硬碰硬的猛人。
我呢？
我就是一个懂点网络热梗的战五渣。
让我去杀九叔？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送人头也不是这么送的啊！
“司建……”陆尘吼完了，力气也泄了，整个人瘫软回床上。
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刘司建。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你拿着我的书，只要练成了，未必不能杀了他。”
“答应我……咳咳……答应我……”刘司建的头皮都麻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刚拿了人家的遗产，转头就要接一个死亡级别的任务。
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答应？
怎么可能答应！
他又不傻。
不答应？
看着陆尘这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他要是说个“不”字。
这老头怕是能当场气活过来，再把他掐死。
刘司建陷入了天人交战。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说谎吗？
先把他稳住，等他死了，天高皇帝远，我爱干嘛干嘛。
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反正他一个死人，难不成还能从坟里爬出来，看看我有没有给他报仇？
想到这里，刘司建心里有了计较。
他看着陆尘期盼的眼神，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用尽了他毕生的演技。
既有被逼无奈的沉重，又有接受宿命的决绝，还带着一点点的茫然。
奥斯卡都欠他一个小金人。
陆尘看到他点头，那双即将熄灭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道骇人的亮光。
他那张死灰色的脸，竟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好……好！”
“好啊！”
他连说三个好字，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最重的担子。
一口气松懈下来，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生命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你……你是个好孩子……”陆尘的嘴唇翕动着，话语含混不清。
“以后……你定然会有……大造化……”刘司建看着他，心里毫无波澜。
画饼。
又在画饼。
搁这儿给我叠BUFF呢？
可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
事己至此，就让这个可怜又可恨的老头，带着他虚无的幻想离开吧。
刘司建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