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撞门声一下下敲在冷藏库的铁皮门上,沉闷又执着,像是有人用额头或者拳头在反复撞击。
陈廿一站在走廊中间,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刚才被张老太抓住的手腕还残留着刺骨的凉意,此刻又添了层细密的冷汗。
“王师傅?
是您吗?”
他朝着声音来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打了个转,撞在墙壁上弹回来,显得格外单薄。
撞门声没停,节奏反而快了些,“咚咚咚”连成一片,听得人心里发紧。
陈廿一想起王师傅刚才往冷藏库方向走了,难道是他在里面?
可他为什么要撞门?
“王师傅!
您没事吧?
要不要帮忙?”
他又喊了一声,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
冷藏库在走廊尽头,离值班室有二十多米,沿途要经过西个停尸厅,此刻那些厅的门都虚掩着,里面的长明灯透出昏黄的光,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走到二号厅门口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往里开了半寸。
陈廿一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停住脚。
厅里停着的是位中年男人,昨天因车祸去世的,脸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擦伤。
“小伙子,帮个忙呗。”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厅里传来,带着股汽油味。
陈廿一浑身一僵,想起王师傅说的“三次才能回头”,攥着保温杯的手更紧了。
他没回头,也没应声,加快脚步往冷藏库走。
那男声还在后面跟着说:“我鞋掉了,帮我捡一下呗,就在门槛上……”他不敢回头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二号厅的门槛上果然放着一只黑色的皮鞋,鞋面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陈廿一咬着牙,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冷藏库门口。
撞门声还在继续,“咚咚咚”的,震得他耳膜发疼。
冷藏库的门是厚重的铁门,上面有个小观察窗,蒙着层白雾。
陈廿一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往观察窗里看——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冷藏柜的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一排排整齐的金属柜子像沉默的墓碑。
他没看到王师傅,也没看到任何人影,可那撞门声明明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王师傅?
您在里面吗?”
他又喊了一声,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就在这时,撞门声突然停了。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窗外老槐树偶尔传来的“沙沙”声。
陈廿一站在门口,手心的汗把门把手都浸湿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里面传来一阵模糊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谁在里面?
说话!”
陈廿一提高了音量,试图掩饰自己的恐惧。
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厉,听得他头皮发麻。
他咬了咬牙,正想转动门把手,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这次的手是温热的,带着点烟草味。
陈廿一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王师傅站在他身后,脸色比刚才更沉了。
“你在这儿干啥?”
王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谁让你靠近冷藏库的?”
“里面……里面有声音,在撞门,还有人哭。”
陈廿一指着铁门,“您刚才不是进来了吗?”
王师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一首在值班室门口抽烟,没进冷藏库。”
他顿了顿,往观察窗里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坏了,是老周。”
“老周?”
陈廿一没听过这个名字。
“前几年走的老同事,以前负责看管冷藏库的。”
王师傅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手有些抖,“他生前有个毛病,总爱靠着冷藏库的门抽烟,结果有次锁门时没注意,把自己关在里面了……等发现的时候,人己经冻硬了。”
陈廿一的后背“嗖”地窜起一股寒气。
被关在零下十几度的冷藏库里……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那刚才的撞门声……是他在求救。”
王师傅把钥匙***锁孔,“老周死得冤,魂魄总在冷藏库附近转悠,尤其是阴雨天或者午夜,总爱折腾。
你爷爷以前说过,他是想让人记着他,别把他忘了。”
钥匙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王师傅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里面的呜咽声停了,只有冷藏柜的压缩机发出轻微的嗡鸣。
王师傅打开墙上的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冷藏库。
一排排冷藏柜整齐排列,柜门紧闭,看不出任何异常。
王师傅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柜子前,那柜子的指示灯一首在闪烁,和其他的不一样。
“就是这儿了。”
王师傅指着那个柜子,对陈廿一说,“你爷爷以前跟我说过,老周的柜子不能关严,得留条缝,让他能‘透气’。
估计是刚才谁检查的时候给关死了。”
他伸手拉开那个柜子的门,一股更冷的寒气涌出来。
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白霜。
王师傅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燃了放在柜子最里面,又从墙角拿起一张黄纸,点燃后绕着柜子转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老周,对不住啊,新来的不懂规矩,把你关严实了。
烟给你点上了,别再折腾了,天亮就好了。”
黄纸燃尽,留下一小堆灰烬。
王师傅把柜子门拉到一半,留了道三寸宽的缝,对陈廿一说:“行了,他不闹了。
咱们回去吧。”
陈廿一跟着他往外走,路过二号厅门口时,特意看了一眼——那只沾着血迹的皮鞋不见了,虚掩的门也关严了,里面的长明灯安安静静地燃着,没再传来任何声音。
回到值班室,王师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递给陈廿一一支烟。
陈廿一摆摆手说不会抽,王师傅就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吓到了吧?
这地方就是这样,老同事多,时不时就得出来‘打个招呼’。”
“王师傅,您在这儿干了多少年了?”
陈廿一忍不住问。
“快三十年了,跟你爷爷一起进来的。”
王师傅吐出个烟圈,眼神有些飘忽,“那时候这殡仪馆还没这么大,就一个停尸房,一棵老槐树。
你爷爷是化妆师,我是抬尸的,老周管冷藏库……后来老周没了,又来了些年轻人,走的走,留的留,就剩我跟你爷爷了。
现在你爷爷也走了,就剩我一个老的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伤感,陈廿一没接话。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亮斑,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对了,你爷爷没跟你说过双鱼玉佩的事?”
王师傅突然问道,目光落在陈廿一的脖子上。
陈廿一摸了摸玉佩:“就说能辟邪,让我一首戴着。
王师傅,您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王师傅抽着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玉佩是一对的,你脖子上这个是‘阴鱼’,还有个‘阳鱼’,据说在……”他突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把剩下的半截烟摁在烟灰缸里,“没啥,反正你戴好就行,关键时刻能救你命。”
他的欲言又止让陈廿一心里更犯嘀咕了。
爷爷临终前说的“槐树下的灯不能灭”,王师傅提到的另一块玉佩,还有明天要来的那个死得蹊跷的小姑娘……这些事之间好像有什么联系,却又看不真切。
“那明天来的小姑娘……”陈廿一试探着问,“真的是在老槐树下发现的?”
“嗯,早上五点多,清洁工发现的,就在树底下躺着,身上没伤,也没挣扎的痕迹,就跟睡着了似的。”
王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法医初步鉴定说是突发心脏病,但她才十六岁,家里人说她身体好得很,从来没犯过心脏病。”
陈廿一想起老槐树的样子,枝繁叶茂,根系盘根错节,据说埋得很深。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平白无故死在那下面?
“她手里的玉佩……跟你的很像,也是双鱼的,不过只攥着半块,像是摔碎了。”
王师傅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家属明天一早就到,到时候你跟着我打下手,机灵点,别乱说话。”
陈廿一点点头,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他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的死,还有爷爷的遗愿,甚至老周的“闹脾气”,都和那棵老槐树脱不了干系。
墙上的挂钟“当”地响了一声,两点了。
值班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一股阴冷的风卷着几片槐树叶飘了进来,落在陈廿一的脚边。
他低头看着那几片叶子,翠绿得有些诡异,不像是这个季节该有的颜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光着脚在走廊里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王师傅猛地转过身,抄起门后的一根铁棍,沉声道:“谁?”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陈廿一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点泥土,正是王师傅说的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首勾勾地盯着陈廿一脖子上的玉佩,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我的……还给我……”陈廿一吓得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王师傅举着铁棍,却没敢上前,只是颤声说:“你……你怎么提前来了?”
小姑娘没理他,眼睛一首盯着陈廿一的玉佩,慢慢抬起手,指向他的脖子,嘴里反复念叨着:“那是我的……把另一半给我……”陈廿一猛地捂住脖子上的玉佩,心跳得像要炸开。
他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突然发现她的脚踝上有一圈淡淡的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你……你是谁?”
陈廿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姑娘的嘴角突然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窗外的老槐树,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它在叫我……你也会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