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融化。
七月的江城,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蒸笼,而傍晚时分,正是地气混合着尾气往上翻涌最猛烈的时候。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里逃出来,感觉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团滚烫湿润的棉絮。
“妈的,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脖领,黏腻得让人心烦意乱。
今天是周五,理论上应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意味着接下来两天可以暂时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项目组和老板永无止境的“微调”要求。
但林枫只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一种被掏空了的虚无。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连夕阳都显得有气无力。
“算了,搞点吃的,祭奠一下我又一周逝去的青春。”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习惯性地走向那个熟悉的街角。
老周烧烤摊。
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孜然、辣椒面混合着油脂烤焦的香气,粗暴地驱散着暑气,也勾起了人最原始的食欲。
这是这座城市里林枫为数不多的慰藉之一。
甭管白天多累多憋屈,往这小塑料凳上一坐,来上几串肥瘦相间的羊肉串,再灌一口冰镇啤酒,那感觉,啧,好像又能多活几天。
“老周,老样子!”
林枫找了个空位坐下,熟稔地招呼。
摊主老周是个黝黑精瘦的中年汉子,围着沾满油渍的围裙,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好嘞!
林小子,今天看着蔫儿吧唧的,又被老板收拾了?”
“别提了,”林枫摆摆手,“能活着来吃你这口就算胜利。”
烤串很快上来,焦黄油亮,冒着滋滋的热气。
林枫深吸一口那熟悉的味道,仿佛充能一般,拿起一串就咬。
然而,就在那一口羊肉刚接触到味蕾,极致的美味刚刚在口腔中炸开的瞬间——毫无征兆地,天空骤然亮如白昼!
不是闪电那种扭曲的光带,而是整个天空,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镁光灯猛地照了一下,极致的光明吞噬了一切,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灼目的纯白。
紧接着,是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不是从耳朵传来,而是仿佛首接在他的颅腔内炸开,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嗡——”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烤串的滋滋声、食客的喧哗声、马路的车流声……全都消失了。
林枫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上抛起,又或是向下拉扯?
他分不清方向,只觉得天旋地转。
最后的意识里,残留的只有舌尖那一点孜然和辣椒的复合香味,以及一个荒谬的念头:“妈的……老周这串……果然够劲……劲大到……要穿越了么……”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林枫的意识一点点从混沌中挣扎着浮起。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气味钻入鼻腔。
有泥土的腥气,有草木腐烂的微醺,有某种陌生花香的淡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牲畜粪便味道。
绝对没有汽车尾气,没有工业排放,更没有他魂牵梦萦的烧烤烟火的香气。
这不是他熟悉的城市角落。
紧接着是触觉。
身下是坚硬而有些硌人的地面,像是铺着一层干草和碎石。
空气不再闷热,反而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吹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狠狠搅拌过一遍,骨头散了架,肌肉酸痛无比。
听觉也在慢慢回归。
远处似乎有隐隐约约的虫鸣,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近处,有一种规律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某种大型牲畜在咀嚼草料?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模糊不清的人声,语调奇特,他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似乎……有点像某种方言很重的普通话?
但又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深邃得不可思议的夜空。
墨蓝色的天幕上,撒满了密密麻麻的星子,璀璨、清晰,亮得近乎嚣张。
一条模糊的银河横贯天际,那是他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
没有霓虹灯,没有光污染,只有最原始、最浩瀚的星空。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简陋的土坯围栏角落,身下铺着些干草。
旁边是一个简陋的木棚,里面似乎拴着几头……驴?
或者是马?
那“咔嚓咔嚓”的声音正是它们嚼食夜草发出的。
低矮的土坯墙围出一个小院,院子那头是几间歪歪扭扭的土房或木屋,窗户里透出微弱摇曳的昏黄光芒,不是电灯,像是油灯或蜡烛。
空气干净得过分,也寒冷得过分。
林枫低头看向自己。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程序员标配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但此刻它们变得脏兮兮的,还刮破了好几处。
脚上的运动鞋也沾满了泥污。
他的手机、钥匙、钱包……都不见了。
“这……这是哪儿?”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恶作剧?
剧组拍戏?
……不对……”哪个剧组能还原出如此真实的、没有一丝现代痕迹的古代乡村夜景?
哪个剧组能瞬间把他从喧嚣的都市烧烤摊搬到这个鬼地方?
那个荒谬的临终念头再次浮现。
不会……吧?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浑身无力又跌坐回去,***硌在一块石头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实的痛感,无比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恐慌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真的!
不是梦!
他穿越了!
就在他吃着烤串,憧憬着周末懒觉的时候,毫无道理、毫无准备地,被扔到了这个陌生的、看似古代的地方!
“咕噜噜……”肚子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似乎消耗了他最后一点能量,强烈的饥饿感袭来,甚至压过了恐慌。
他想起那串只咬了一口的、香喷喷的羊肉串,想起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冰凉的啤酒,口水疯狂分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和欲哭无泪。
“老天爷……你玩我呢吧?”
林枫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抱着饿得发慌的肚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就想吃个烧烤……我招谁惹谁了?”
“把我弄到这鬼地方……好歹给口吃的啊!”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风,送来了另一股味道。
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让他灵魂都为之一颤的味道——那是油脂滴落在火炭上瞬间焦化的香气!
虽然极其微弱,混杂在牲畜和草木的味道里,但林枫那被无数烤串锤炼过的鼻子绝对不会认错!
这里……有人在烤肉?
他的眼睛猛地亮起一丝希望的光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也顾不上浑身酸痛了,他猛地吸着鼻子,试图分辨那味道传来的方向。
是院子外面!
顺着风吹来的方向!
求生的本能和吃货的本能同时爆发,压倒了对未知环境的恐惧。
林枫咬着牙,手脚并用地从干草堆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扶着土坯墙,朝着那诱人香气的来源,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
找到那个烤肉的味道!
不管那是谁,不管那是什么,那是他目前唯一能理解的、与过去世界相连的东西!
他跌跌撞撞地摸到院门边,那扇用破木板钉成的门虚掩着。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土路,夜色朦胧,看不清远处。
但那股烤肉的香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林枫的心脏怦怦首跳,混合着期待、恐惧和巨大的迷茫。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鼓足勇气踏出这个院子——突然,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往后拖拽,一股混合着汗臭、油烟和某种腥臊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一个压得极低的、粗哑难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在他耳边响起:“唔!
别出声!
小崽子,鬼鬼祟祟的想往哪儿溜?”
“正好,后厨缺个劈柴挑水的杂役,看你细皮嫩肉的,干不了重活……哼,说不定明天‘肉案’上,还能多几斤好肉!”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无边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连饥饿感都被冻住了。
“肉案”……“好肉”……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进他的脑海。
他好像……闻到了比饥饿更可怕的危险气息。
那诱人的烤肉香味,此刻仿佛也变了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只捂住他嘴巴的手,油腻而有力,仿佛铁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