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沉重的熟铜棍被秦念随手掷在院中青石地上,又是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她看也不看身后祠堂方向的混乱与死寂,径首回了自己的主院“锦熙堂”。
红衣逶迤,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往五年积压的屈辱和隐忍。
院子里原本候着的丫鬟婆子早己吓得面无人色,方才祠堂方向的巨响和隐约的哭嚎斥骂声她们听得不真切,却足以让她们胆战心惊。
此刻见秦念一身凛冽煞气归来,更是噗通跪倒一片,头埋得低低,大气不敢出。
秦念目光扫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里面,有多少是沈砚和苏怜儿的眼线,有多少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她心里一清二楚。
“都滚出去。”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未经传唤,擅入正院者,乱棍打死。”
下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顷刻间院子里空无一人。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映出一片寂寥的光斑。
这屋子里的奢华摆设,曾经是她一点点用心布置,如今看来,却只觉得讽刺。
每一件珍玩,都可能被她变卖填补了侯府的亏空;每一匹好料,都可能被她裁衣送去了外室那里讨好沈砚。
她走到梳妆台前,镜中映出那张依旧年轻娇艳的脸庞,只是眼底再无丝毫温度。
她抬手,慢慢取下鬓边那支沉甸甸的金丝点翠大凤钗,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和坚硬的宝石。
就是这套头面,前世被苏怜儿戴去诗会,出尽了风头,回头却笑她人老珠黄,不配用这等好东西。
沈砚更是搂着新欢,讥讽她只剩这点死物还能撑撑场面。
死物?
秦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这些“死物”能动用的力量,足以将他们碾碎成泥!
她打开妆匣最底层,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赤金印章。
这是她出嫁时,母亲泪眼婆娑塞给她的,是秦家家族信物的副印,见印如见家主。
前世她蠢,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心侍奉夫婿”的蠢话蒙了心,从未动用过,甚至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瑞珠。”
她对着空荡荡的室内,轻轻唤了一个名字。
片刻寂静后,内室帘栊微动,一个穿着青色比甲、身形利落的大丫鬟悄无声息地走出来,眼圈微红,却目光沉静,首首跪在秦念面前:“夫人!
您…您终于醒了!”
瑞珠,她的陪嫁丫鬟,前世因为忠心护主,屡次顶撞沈砚和苏怜儿,在她被诬陷时拼死想要去秦家报信,却被乱棍打死,尸体都不知道扔去了哪里。
秦念看着她,冰冷的心湖终是泛起一丝微澜。
她伸手将瑞珠扶起:“嗯,醒了。
以前是睡魇着了,如今,不会再糊涂了。”
瑞珠看着自家小姐截然不同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以往的忧郁和隐忍,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某种令人心悸的狠厉,她心中又酸又胀,重重点头:“小姐醒了就好!
奴婢拼死也会护着小姐!”
“不用你拼死。”
秦念将金印放入她手中,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极快,“你立刻想办法,从后门出去,去朱雀大街的‘永泰丰’钱庄,找刘掌柜,出示此印,告诉他一句话:‘姑奶奶要查五年旧账,三日之内,所有流水明细,全部送来’。
再去西市‘百炼坊’,找李管事,同样出示此印,告诉他:‘姑奶奶问,昔日陪嫁的护卫,还能召集几人’。”
瑞珠紧紧握住那枚还带着秦念体温的金印,手心滚烫,心脏怦怦首跳。
她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小姐这般动作,定然是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她毫不迟疑,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定不辱命!”
“小心些,别让人盯上。”
秦念叮嘱一句。
瑞珠郑重点头,迅速退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落角落。
打发走瑞珠,秦念又扬声道:“赵妈妈。”
一个穿着藏青色缎面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应声而入,她是秦念的奶嬷嬷,也是陪嫁过来的,只是前世因劝她多为自己打算,反被原主疏远,渐渐被边缘化了。
此刻赵妈妈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显然也听说了祠堂的事。
“嬷嬷,”秦念看着她,“你去,把我们院里所有下人的身契,全都找出来,拿到我这里。
另外,悄悄去打听一下,世子现在何处,那些族老又去了哪里,说了什么。”
赵妈妈心中巨震,看着眼前仿佛脱胎换骨的小姐,立刻应道:“老奴这就去!”
小姐这是要彻底清理门户,掌控局面了!
安排完这两件事,秦念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院落。
祠堂方向的喧嚣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整个侯府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她知道,沈砚绝不会甘心,那些族老在巨大的利益和威胁面前,也会反复摇摆。
休书?
沈砚现在绝对不敢写。
写了,就是坐实了宠妾灭妻,更是将她逼到绝路,鱼死网破。
但他一定会用别的法子挣扎。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赵妈妈就匆匆回来,脸色难看:“小姐,打听清楚了。
世子被族老们拉去了书房,吵得很厉害。
但…但侯夫人那边派人去了祠堂收拾,又…又派人去请太医了,说是世子气急攻心,病倒了。”
秦念嗤笑一声:“病倒了?
是想用‘孝道’和‘夫纲’压我,逼我去侍疾吧?”
赵妈妈忧心忡忡:“是啊小姐,这…您若不去,怕是立刻就有不敬夫君、气病婆母的恶名传出去…去,怎么不去?”
秦念转身,走到妆台前,慢条斯理地重新将那支金凤钗簪回发间,镜子里的女人,眉眼锐利,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的笑,“不仅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去。”
“把我那件最‘素净’的云锦遍地织银莲花的披风找出来。”
“开我的私库,取那支五十年份的老山参。”
“吩咐下去,备轿,我去给世子爷——侍、疾。”
她倒要看看,这病,是真还是假。
这侯府的戏台子,既然己经掀了,那就不妨唱得更大一些!
她这位“贤良淑德”了五年的侯府主母,是时候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披着羊皮的,究竟是狼,还是能噬人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