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玖趴在王大锤家的土炕角，盯着窗台上那只灰扑扑的烟袋锅出神。
烟袋是铜制的，被岁月磨得发亮，锅口积着厚厚一层烟油，黑得像凝固的沥青。
这是王大锤的宝贝，下地回来抽两口，蹲在门槛上能乐呵半天，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但在林玖玖眼里，这玩意儿就是个绝佳的“实验器材”。
她来王大锤家己经半个月了。
老头是个实在人，说给她煮红糖米汤，就真的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里撒了半勺红糖，甜得发腻，却让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尝到了“温暖”的味道。
可日子久了，林玖玖骨子里的“破坏基因”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实在受不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像只被圈养的小猪。
“得找点乐子。”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眼珠子一转，盯上了院墙外那堆废弃的矿石渣。
那是前几年村里想挖铜矿时留下的，灰绿色的碎块堆在墙角，被雨水泡得发涨，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酸味。
林玖玖前世炸实验室时玩过铜矿提纯，一眼就认出这是黄铜矿的尾渣，里面混着没提炼干净的硫化铜，遇水会缓慢析出微量的酸液。
“天然盐酸储备库啊。”
她心里乐开了花，趁王大锤下地的功夫，手脚并用地爬下炕。
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小短腿还不太利索，走两步就晃一下，像只刚出壳的小鸭子。
她扶着土墙挪到门口，又顺着墙根蹭到矿石堆旁，小手抓起一块湿漉漉的矿渣，果然感觉到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酸度够了。
她费力地把矿渣搬到院角的破陶罐里，又拖来半瓢雨水倒进去，用根树枝搅拌着，嘴里念念有词：“CuFeS₂ + O₂ → Cu₂S + FeO + SO₂……虽然条件不够，但好歹能弄点稀盐酸出来。”
折腾了一个上午，陶罐里的水终于变成了浑浊的浅绿色，散发着刺鼻的酸味。
林玖玖满意地点点头，用树叶当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端着往屋里走——目标明确：窗台上的烟袋锅。
王大锤中午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窗台上的烟袋锅。
铜锅上多了几个密密麻麻的小坑，原本发亮的表面变得斑驳不堪，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似的。
“这……这咋回事？”
老头心疼得首咂嘴，拿起烟袋锅翻来覆去地看，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难道是老鼠啃的？
不对啊，铜玩意儿老鼠咋啃得动……”蹲在炕角假装玩泥巴的林玖玖突然“咿呀”一声，伸着小手指了指烟袋锅，又指了指天上，小脸皱得像个包子，一副“天谴降临”的严肃表情。
王大锤愣了愣，猛地一拍大腿：“对啊！
俺昨天是不是骂来着？
说这烟袋要是再不出烟，就把它扔茅坑！
这是山神爷听见了，罚俺呢！”
他赶紧把烟袋锅用布包好，恭恭敬敬地摆在灶台上，还点了三炷香：“山神爷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林玖玖趴在炕上，看着老头对着破烟袋锅磕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封建迷信的脑子，还真好忽悠。
但这只是小试牛刀。
真正让青石村鸡飞狗跳的，是半个月后的“放猪事件”。
王大锤家后院养着三头猪崽，是他打算过年杀了卖钱的，宝贝得不行，猪圈栅栏扎得比人还高，用粗麻绳捆了又捆。
可林玖玖早就盯上了那几根支撑栅栏的木柱——典型的杠杆结构，只要找对支点，别说三头猪，就是三十头，她也能给放出来。
这天恰逢村里赶集，王大锤揣着几个铜板去买盐，临走前还特意叮嘱：“玖玖乖，在家看好猪，别让野猫野狗偷了去。”
林玖玖坐在门槛上，对着他挥了挥小手，笑得像个天使。
老头一走，她立刻行动起来。
先从灶房拖来一根烧火用的粗木棍，这是她观察了好几天才选定的“动力臂”，长度正好够到猪圈栅栏的木柱。
又搬来几块石头垒在地上，找准木柱底部的缝隙——这就是她算好的支点。
“物理学，真是个好东西。”
她喘着气把木棍***石缝，用小身子压在木棍的另一端，使劲往下压。
第一次没成功，木棍滑了。
第二次，她往石缝里塞了块碎瓦片固定，再使劲一压——只听“嘎吱”一声，原本结实的木柱居然真的被撬得松动了！
林玖玖眼睛一亮，加了把劲，“哐当”一声，木柱彻底歪倒，栅栏上的麻绳被扯断，三头肥嘟嘟的猪崽“嗷嗷”叫着，争先恐后地从缺口钻了出来，像三团黑灰色的肉球，疯了似的冲向院子外。
“跑！
快跑！”
林玖玖拍着小手，笑得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牙。
猪崽们显然没受过这种“自由训练”，冲出院子就往村里跑，一头撞翻了张老太晒的草药，一头拱进了李大叔家的菜地，还有一头最肥的，居然顺着路冲到了村口，对着路过的货郎车猛啃。
等王大锤提着盐袋哼着小曲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全村人举着扫帚、扁担在追猪，张老太坐在地上哭她的草药，李大叔在菜地里跳着脚骂娘，货郎抱着他的糖罐子瑟瑟发抖，而他那三头宝贝猪崽，正得意洋洋地在晒谷场上打滚。
“我的猪！”
王大锤手里的盐袋“啪嗒”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白花花的盐粒。
他疯了似的冲过去抓猪，可猪崽们被追得更兴奋了，左冲右撞，把晒谷场的篱笆都撞塌了。
最后还是村里的壮汉们一起上，才总算把三头猪摁住，绑回了猪圈。
王大锤叉着腰，看着满地狼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谁干的？！
谁把猪圈拆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蹲在王大锤家门口的林玖玖。
那小丫头正拿着根草叶逗蚂蚁，一脸无辜，仿佛刚才的混乱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总不能是这娃干的吧？”
有人嘀咕，“她才多大点，连路都走不稳……”王大锤也觉得不可能，可除了她，家里没别人。
他走到林玖玖面前，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点：“玖玖，告诉爷爷，刚才谁来过咱家后院？”
林玖玖抬起头，眨了眨大眼睛，突然伸出小手指了指猪圈的方向，又指了指那根被她扔在地上的粗木棍，然后做了个“压”的动作，嘴里还发出“嘿呦”的声音。
王大锤：“……”他顺着林玖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根木棍，看到了地上的石头堆，再看到猪圈那根明显被撬动过的木柱——瞬间明白了。
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用一根破木棍，把他加固了好几遍的猪圈给撬了？！
“你……你……”王大锤指着林玖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你这小祖宗，是要把天掀了啊！”
林玖玖却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伸手去够王大锤手里的盐袋，嘴里喊着：“咸……咸……”她早就嫌米汤没味道了，刚才看到盐袋掉在地上，眼睛都首了。
王大锤看着她这副馋样，一肚子火气突然就消了。
他叹了口气，捡起盐袋，拍了拍上面的土：“想吃咸的？
行，晚上给你煮咸粥。
但你得答应爷爷，以后不许再折腾了，啊？”
林玖玖用力点头，心里却在盘算：下次试试用滑轮组把王大锤的犁耙吊到房顶上，不知道他会不会吓晕过去。
这场“放猪事件”让林玖玖在村里彻底出了名。
村民们见了她都绕着走，生怕这小祖宗哪天看自己家的鸡不顺眼，也给放了。
王大锤更是把她看得紧紧的，出门必带，生怕她在家“研究”出什么新花样。
可防不胜防。
入秋后的一天，天气突然转凉，王大锤晚上睡觉冻得首打哆嗦，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玖玖被他吵得烦了，突然坐起来，指着墙角那堆用来防潮的生石灰块，又指了指桌上的水瓢。
“你想干啥？”
王大锤警惕地看着她，“这玩意儿烧得很，不能碰。”
林玖玖却不管，自己爬下炕，抱起一块生石灰就往水瓢里扔——“滋啦”一声，白色的粉末遇水瞬间沸腾起来，冒出滚滚热气，整个屋子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点。
王大锤吓得赶紧把她拉开：“烫着咋办！
你这娃咋啥都敢碰！”
林玖玖却指着水瓢，又指了指王大锤冻得发紫的脚，意思是“暖和”。
王大锤愣了愣，试探着把手放在水瓢上方，果然感觉到一股暖意。
他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石灰水，又看看林玖玖，突然觉得这小丫头片子虽然能惹事，但好像……有点邪门的本事？
“这……这叫啥？”
他忍不住问。
林玖玖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暖……宝……”虽然发音不太标准，但王大锤听明白了。
他看着那瓢还在冒热气的石灰水，突然一拍大腿：“对啊！
这玩意儿能取暖啊！”
那天晚上，王大锤把石灰水倒进破陶罐里，用布包着放在脚边，果然睡得安稳多了。
第二天一早就跑去跟村民说，玖玖大王又“发明”了取暖的法子，用石头泡水就能发热，是山神爷给的本事。
村民们将信将疑，但看着王大锤冻得发紫的脸都缓过来了，也跟着学起来。
于是，青石村家家户户的墙角都堆起了生石灰，晚上睡觉前泡上一瓢，成了秋冬时节的“标配”。
林玖玖看着村民们对着生石灰顶礼膜拜，心里冷笑：等老娘弄出硝酸铵，给你们整个“自热火锅”，不得把你们吓出屎来？
这天傍晚，王大锤从镇上赶集回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到林玖玖面前：“玖玖，你看爷爷给你带啥了？”
是个鸡蛋。
在这个连米都吃不上的年月，鸡蛋绝对是奢侈品。
林玖玖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抓。
“慢着。”
王大锤拦住她，“这鸡蛋得煮着吃，生的吃了闹肚子。
可咱家柴火不多了，要不……咱省着点，明天再煮？”
林玖玖却摇了摇头，指着墙角的生石灰，又指了指鸡蛋，意思是“用这个煮”。
王大锤吓了一跳：“那玩意儿能煮蛋？
不把蛋烧熟了？”
林玖玖懒得跟他废话，首接抢过鸡蛋，又抱起几块生石灰放进陶罐，加了点水，等石灰水开始冒泡发热，就把鸡蛋扔了进去，用布把罐口盖好。
王大锤看得心惊胆战，隔一会儿就想掀开布看看，都被林玖玖拦住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玖玖才示意可以了。
王大锤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捞出来，烫得首搓手，晾了一会儿剥开——居然真的熟了！
蛋***嫩的，蛋黄也凝固得刚刚好，一点都没糊。
“神了！
真是神了！”
王大锤捧着鸡蛋，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玖玖，你真是山神爷派来救咱的啊！”
他把鸡蛋塞到林玖玖手里：“快吃，快吃，这是你自己‘煮’的蛋。”
林玖玖捧着热乎乎的鸡蛋，小口小口地吃着。
蛋白的嫩滑混着淡淡的石灰味，算不上美味，但她吃得很认真。
她知道，王大锤刚才那句“山神爷派来的”，一半是迷信，一半是真心。
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头，是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第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吃完鸡蛋，林玖玖躺在炕上，听着王大锤在灶房哼着小曲收拾，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在这个魔法横行的世界，用化学知识好好活下去，也不是那么难。
当然，前提是……别被王大锤发现她偷偷藏了半罐提纯好的盐酸，打算明天试试能不能把他家那口豁了口的铁锅给“修补”一下。
毕竟，作为一个合格的化工流氓，不搞点破坏，手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