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事办完的第三天，家里的空气滞重，残留的香火味与无声的悲伤交织。
吴暮在厨房盯着锅里噗噗冒泡的米粥，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谢黎没在玩什么，只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大眼睛空茫地望着地面。
这短暂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上。
爷爷和奶奶是下午来的。
奶奶的眼圈红肿，一进门就下意识地去整理己经十分整洁的沙发靠垫。
爷爷沉默地坐下，目光扫过这个一下子空了半边的家，最终落在小孙子单薄的背影上。
他张了张嘴，却没立刻发出声音，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需要尼古丁来凝聚勇气。
“小暮，”烟雾中，爷爷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过来坐下。”
吴暮放下勺子，心猛地一沉。
他走过去，却没有坐，只是站着，像等待一场审判。
“我和你奶奶……商量了好几天。”
爷爷的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吐得艰难，“小黎……还是我们带回老家养你过几天去你姑姑家。
你还得念书，前途要紧，不能让他……拖累了你。”
奶奶别过脸，用手背迅速擦了下眼角，肩膀微微颤抖着，显然这个决定对她而言同样痛苦。
他们爱这个孙子，但也心疼这个即将成年的、失去依靠的继孙。
这看似“理性”的选择，对他们何尝不是一种割舍。
吴暮僵在原地。
理智告诉他，这是最优解，是解脱。
他应该点头。
可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厨房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
谢黎不知何时己经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爷爷，又看向吴暮，小脸上是全然的不解，似乎还没能将“回老家”和“与哥哥分开”画上等号。
奶奶吸了吸鼻子，走到谢黎面前，弯下腰，努力挤出一个慈祥却破碎的笑容，伸出手：“小黎，乖，跟爷爷奶奶回家，好不好？
我们那儿……家”这个字，此刻却成了最残忍的催化剂。
谢黎的眼睛骤然睁大，空茫被瞬间涌起的、纯粹的恐惧击碎。
他明白了！
“回家”不是这里，是离开哥哥！
“不……！”
一声短促、尖锐得像玻璃碎裂般的呜咽。
他猛地挥开奶奶的手，像受惊的幼兽，从凳子上一跃而下，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源于极致的恐慌，手脚并用地扑向吴暮，死死抱住他的腿，把脸深深埋进去。
小小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哭泣，是濒临崩溃的、无声的痉挛。
眼泪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吴暮的上衣下摆，烫得他皮肤发疼。
吴暮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反应吓住了。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拖累”或“未来”，大脑一片空白。
弟弟这近乎绝望的恐惧，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理性的防御。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全力地弯下腰，将那个抖成筛糠的小身子紧紧、紧紧地箍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彼此嵌在一起。
“不送了。”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斩钉截铁的守护欲。
爷爷愣住了，奶奶的哭声压抑不住地溢了出来。
他们看着紧紧相拥的兄弟俩，看着吴暮脸上那种超越年龄的决绝，和谢黎仿佛失去全世界般的恐惧，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意识到，这种羁绊，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深。
爷爷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无限疲惫地叹了口气，拉着泣不成声的奶奶，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关门声很轻，却像为这个家的未来画下了一道沉重的界线。
吴暮抱着哭到几乎虚脱、只剩细微抽噎的谢黎，慢慢滑坐在地上。
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和尚未平息的颤抖，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惊。
他刚才，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做出了可能影响一生的决定。
然而，当他低头，看到谢黎即使睡意朦胧，小手仍死死抓着他衣角时，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了慌乱。
未来依旧迷茫而艰难。
但这个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眼泪汪汪的“小麻烦”，却成了他在倾覆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沉甸甸的锚。
他妥协了，向他无法抗拒的本能妥协了。
并且，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