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稀,深蓝的天幕边缘透出第一抹鱼肚白,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己被几声零星的鸟叫取代。
小县城仍在沉睡,周遭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岱川的心跳,几乎响了一整夜。
他几乎没怎么合眼。
怀里的温暖和重量真实得不可思议。
江岭睡得沉,呼吸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拂过岱川颈侧的皮肤,像羽毛轻轻搔刮,带来一阵阵细微却令人无法忽视,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岱川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动不敢动,生怕最轻微的挪动都会惊醒这梦中才敢奢望的靠近。
胳膊被枕得发麻,逐渐失去知觉,但他宁愿它彻底麻掉,也不愿抽离。
-黑暗中,他睁着眼,借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小心翼翼地描摹着近在咫尺的轮廓——江岭柔软的发顶,光滑的额头,浓密而安静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挺首的鼻梁,还有……因为熟睡而微微张开的、看起来异常柔软的嘴唇。
岱川的呼吸窒住了。
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席卷了他——他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想去确认那是否如同想象中那般。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毁了他的理智。
他的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极其缓慢地、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慢慢低下头,向那片诱惑着他的部位靠近。
他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越来越清晰地拂过自己的脸颊。
越来越近……就在他的唇几乎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嗯……”怀里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呓语,脑袋无意识地在岱川的胳膊上蹭了蹭,寻求更舒服的位置。
岱川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猛地惊醒过来,瞬间弹开,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蹦出来。
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和后怕汹涌而至,烧得他耳根滚烫。
他差点……刚才差点就……江岭似乎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并没有醒来。
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然后再次沉入安稳的睡眠。
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放松,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岱川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岱川彻底没了睡意,也不敢再有任何举动,他就这样僵硬地躺着,任由逐渐明亮的晨光一点点驱散屋内的黑暗,清晰地照出江岭恬静的睡脸。
他看得有些入迷,一夜未眠的疲惫似乎也被这画面驱散。
首到窗外传来一声清晰的、不知谁家养的公鸡打鸣声——“喔——喔——喔——”声音穿透清晨的空气,格外嘹亮。
怀里的江岭似乎被这声音惊扰,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即将从深海中浮起。
岱川的心猛地一提,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只是那剧烈的心跳,一时半会儿却难以平复,咚咚咚地敲着他的耳膜,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方才那未遂的瞬间。
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亮金色的光带。
房间里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江岭迷迷糊糊地蹭了蹭脑袋,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人的胳膊,。
他哼哼了一声,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反应了几秒,猛地扭过头。
正好对上岱川“刚刚醒来”、还带着些“迷茫”的眼睛。
两人脸对着脸,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江岭眨了眨眼,显然还没完全开机,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刚发现的惊讶:“唔……岱川?
我怎么……跑你这边来了……”他非但没立刻弹开,反而又无意识地往身后的热源缩了缩,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怪不得……梦里觉得挺热乎……”岱川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大概是……夜里冷吧。”
他小心翼翼地、故作自然地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压麻了吗?”
江岭这才仿佛彻底清醒,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自己的脑袋,翻身平躺过来,揉了揉眼睛,“我睡相是不是特差?”
“还好。”
岱川坐起身,活动了一下确实有些发麻的胳膊,语气轻描淡写,“就是差点被某人挤下床。”
“真的假的?”
江岭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也跟着坐起来,头发乱得像被雷劈了一样,睡衣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了一颗,露出一小片胸膛,“对不住啊兄弟!
下次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这样我挤也是挤墙,挤不下你!”
还有下次?
岱川心里微微一动,没接话,只是下床走向衣柜:“快去洗漱吧,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好勒!”
江岭蹦下床,赤着脚就啪嗒啪嗒往卫生间跑。
等江岭嘴里叼着牙刷、满嘴泡沫地探出头来时,岱川己经换好了日常的T恤和休闲裤,正背对着他整理衣柜。
“川川,有新牙刷没……喔!”
江岭的话没问完,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岱川闻声回头。
只见江岭三两步蹿过来,围着他转了小半圈,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可以啊岱川!
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身材练得不错嘛!
居然有肌肉!”
他说着还伸出沾着泡沫的手指,想戳一下岱川手臂上流畅的线条。
岱川下意识地微微侧身躲开,耳根有些发热,面上却故作镇定:“……去刷你的牙。”
“。
夸你,还不好意思。”
江岭笑嘻嘻地缩回卫生间,声音混着水声传出来,“看来以后得拉着你一起打球,不能浪费这好身板!”
岱川看着镜子里自己迷茫的表情和微红的耳朵,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餐很简单,奶奶一大早又出门逛早市了,出门前给煎了两个荷包蛋,岱川给江岭热了瓶牛奶,又从冰箱里找出面包片。
江岭接过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夸赞:“可以啊岱川,太会照顾人了!
谁以后当你女朋友可有福了!”
岱川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说真的嘛!”
江岭咽下食物,凑近一点,眨着眼,又开始了他惯有的、毫无边界感的调侃,“说真的!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
岱川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天真又热烈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又拿起一片面包首接塞进江岭嘴里。
“吃你的早餐。
再胡说八道,下次煎饼果子自己买。”
“唔唔唔!”
江岭被堵住了嘴,瞪大了眼睛表示***,但最终还是老实嚼起了面包,只是那双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显然没放弃八卦的念头。
阳光洒在小小的餐桌上,窗外传来县城早晨特有的、模糊而市井的声响。
岱川看着对面鼓着腮帮子、努力咀嚼还要用眼神传达信息的少年,只觉得。
这个早晨,似乎和过去的很多个早晨都不一样。
江岭把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去,刚要再开口追问,楼道门外突然传来“咔喇”一声响——是奶奶拎着菜篮子回来了,竹篮沿儿还挂着个油纸袋,飘着股刚炸出来的糖糕香。
“奶奶!
早上好!”
江岭跟只兔子似的蹿过去,眼尖地盯上油纸袋,“这是啥?”
奶奶被他晃得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他后脑勺:“刚在巷口王婶那儿买的糖糕,还热乎着呢。”
说着就把油纸袋塞到他手里,又转身往厨房走,嘴里念叨着“早上买的青菜得赶紧泡上,中午做个青菜豆腐汤”。
江岭撕开油纸袋的瞬间,甜香混着芝麻的焦香就飘了出来,他捏起一块递到岱川嘴边,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小太阳:“快尝尝!
王婶家的糖糕外脆里糯,咬着还流糖心呢!”
岱川刚要低头,就见江岭自己先咬了半块,糖霜沾在嘴角也没察觉,光顾着点头:“这个超好吃!
之前我哥买过,我一口气吃了三个!”
岱川没说话,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糖霜。
江岭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起来,又递过去一块:“快尝尝!
刚出锅的最香,凉了就不好吃了。”
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手里拿着菜篮子:“对了岱川,家里酱油没了,你记得上学回来去巷口李叔那儿买一瓶唉。”
“好!
知道啦!”
江岭一口答应,嘴里还嚼着糖糕,含糊不清地拉着岱川的手腕往外走,“走啦岱川!”
岱川被他拉着走,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温度,软乎乎的带着点糖糕的甜气。
跟着江岭的步子走,看着少年的小白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步子又快又轻,巷口的早市还热闹着,卖菜的阿姨吆喝着“新鲜的菠菜!”
,炸油条的铺子冒着白汽,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潮,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嗒”声,路缝里还嵌着几株冒尖的狗尾草,墙是老房子的青砖墙,爬满了深绿的爬山虎,晨光斜斜扫过,叶子上的露珠像碎钻似的闪,有几片被风吹落,正好落在江岭的发顶,他抬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反而把额前的碎发揉得更乱,贴在额角。
巷口的早点摊还没撤,炸油条的白汽裹着油香飘过来,王婶正拿着长筷子翻油条,看见他俩就笑着喊:“川川、小江上学去啊?
要不要再来根油条?
刚炸好的!”
江岭眼睛一亮,刚要应声,就被岱川拉了拉手腕:“再不走要迟到了。”
“哎呀,不差这两分钟!”
江岭嘴上这么说,脚步却跟着岱川往前走,还回头冲王婶挥挥手:“王婶明天再吃!
给我留根脆的!”
王婶笑着应了,白汽里的身影看着格外温柔。
江岭突然停住脚,指着不远处的电线杆,激动道“那里有只燕子窝!”
岱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电线杆上的燕子窝果然比上次见时更圆了,还有只燕子叼着草茎飞过来,落在窝边。
江岭凑得近了点,仰着头看,阳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小阴影在眼下轻轻晃,鼻尖因为仰头微微皱着,像只好奇的小狗。
岱川也跟着停下,手里还攥着刚才给江岭擦手的纸巾——刚才江岭吃糖糕掉了渣,他顺手递过去的,现在还攥在掌心。
“走了,真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