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崽种田小说

黄泥地裂开口子，像渴极了张着嘴。锄头砸下去，“梆”一声，只留下个白印子。

汗珠子顺着我下巴颏滴进土里，眨眼就没了影。小满蹲在田埂边上，小手拢着个破瓦罐，

罐底浅浅一层水，里头泡着三颗麦种。“娘，”他声音细细的，“这真能长出麦子来？

”“能。”我嗓子眼干得发疼，又抡起锄头，“只要肯下力气刨。

”我们娘俩在这片荒坡落脚快一个月了。从北边逃荒过来，身上就剩半袋麦种，几件破衣裳。

村里人嫌这坡地石头多、离河远，没人要。

我花了两只老母鸡的价钱——那是我最后一点值钱东西——从里正手里买下了它。

搭了个茅草棚，安了家。日子就是刨地。清早天没亮透就起来，刨到日头落山。手掌磨破了，

缠上布条接着刨。小满懂事，搬不动大石头，就捡小的，一趟趟往田外挪。

晚上累得骨头散架，抱着他蜷在草铺上，听野地里虫叫。心里就一个念头：把这地刨出来，

撒下种子，活下去。这天正晌午，日头毒得能晒死人。我眼前发花，锄头有点飘。

小满突然“哎呀”叫了一声。“咋了？”我赶紧抬头。他指着坡下小路：“好多人！有马！

”一队人马正经过。尘土飞扬，领头的是个骑高头大马的男人，穿着锃亮的盔甲，腰挎长刀。

后面跟着几十个兵，盔甲在太阳底下反光，刺眼。是官军。还是大官。我一把拉过小满，

把他挡在身后，低着头继续刨地。这种兵爷，躲远点好。马蹄声却停了。

我眼角余光瞥见那领头的将军勒住了马，似乎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攥紧了锄头把，手心里全是汗。“娘……”小满有点害怕，小手揪住我的衣角。

我把他又往身后藏了藏，硬着头皮没动。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靠近了。

停在离田埂几步远的地方。靴子踩在干土上的声音很沉。“这妇人，

”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开荒？”我不得不转过身，依旧低着头：“回军爷话，是。

”“这地贫瘠，取水不便，费力难收。”那声音似乎带着点审视，“为何选在此处？

”“回军爷，便宜。”我实话实说。头顶的视线沉甸甸的。我能感觉到他在打量我们娘俩，

尤其是我身后的小满。小满躲在我腿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只眼睛，怯生生地偷看。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孩子多大了？”他突然问。“五岁。”我答，心更慌了。他没再问话。

沉默像石头一样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开荒不易。”马蹄声又响起来，

渐渐远去。我偷偷抬眼，只看到那个穿着盔甲的高大背影，在尘土里越走越远，

直到消失在小路尽头。“娘，那军爷走了。”小满松了口气，钻出来。“嗯。”我应了一声，

后背的冷汗被风吹过，凉飕飕的。刚才那将军看小满的眼神……说不出的怪。

我心里隐隐不安，像塞了团湿棉花。日子还是照常过。刨地，引水。我在坡后找到个石缝，

一点点凿，引了点细细的山泉水下来，蓄在一个小坑里，勉强够浇地。半袋麦种，

我数了又数，最后只舍得种下去大半袋，剩下的留着，怕万一不成，还能当口粮。

种下麦种那天，小满特别高兴，在小水坑边跳来跳去：“娘！种下去啦！

是不是很快就能吃馍馍了？”“得等它长出来，抽穗，熟了才行。”我给他抹掉额头的汗，

“要好几个月呢。”“哦。”他有点小失望，但很快又高兴起来，“那我天天守着它长！

”麦苗顶着嫩芽钻出地面那天，我差点掉泪。小满更是欢呼着在田埂上跑了好几圈。

绿色的希望，总算在这片硬邦邦的黄土地上扎下了根。我伺候这些苗比伺候祖宗还精心。

除草，捉虫，引那点可怜巴巴的泉水浇灌。麦苗一天天长高，抽穗，泛出青色。

看着那片绿油油的麦浪，虽然只有一小块，我心里头一次觉得踏实。这天傍晚，

我正弯腰给麦子拔最后的稗草，小满蹲在田埂上玩石子。远远地，又传来马蹄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去，还是那队人马。盔甲鲜明，簇拥着那个高大的将军。他又来了。

队伍在坡下停住。那将军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径直朝我们这片麦田走了过来。

夕阳给他的盔甲镶了道金边，更显气势迫人。他这次没穿头盔，露出整张脸。眉眼很冷硬，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锐利地扫过麦田，最后钉在小满身上。小满看见他，

吓得手里的石子都掉了，爬起来就往我身后躲。“长势不错。”将军停在田埂边，

看着随风轻摆的麦穗，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托军爷的福。”我挡在小满前面，

低着头回话，手心又攥出了汗。“这孩子，”他的视线越过我肩膀，看向小满，

“叫什么名字？”“小满。”我答。“童小满？”他追问。我心里猛地一沉。他知道我姓童？

他怎么知道的？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是。”我声音有点发干。将军没再说话，

只是盯着小满看。那目光太直接，太专注，像是要把小满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看清楚。

小满吓得紧紧抱住我的腿，小脑袋埋在我后腰上。“抬起头来。”将军突然开口，

是对小满说的。小满不动，吓得发抖。“军爷……”我刚想开口。“抬起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满被那气势吓得一哆嗦，

慢腾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

惊惶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盔甲冰冷的将军。将军的目光落在小满脸上，

尤其是那双眼睛上，凝住了。夕阳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翻滚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近乎灼热的狂喜？

但那狂喜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往前逼近了一步。

我心脏狂跳，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后退一步，将小满彻底护在身后，

手里的锄头下意识地横在了身前。“军爷！”我的动作和声音都很突兀。将军的脚步顿住了，

他锐利的目光终于从小满脸上移开，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刀子刮过。“你怕我？

”他声音低沉。“不敢。”我紧紧握着锄头把，指节发白，声音努力维持平稳，

“只是孩子小，没见过大阵仗，吓着了。”他盯着我，

又看了看我身后抖得像片小树叶的小满，眼神复杂难辨。过了好一会儿，

那股迫人的气势才似乎收敛了一点。他退后半步，目光重新投向那片麦田。“麦子快熟了。

”他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从未发生。“是，

托老天爷的福。”我依旧戒备着。“看好你的麦子。”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转身大步离开，翻身上马。队伍卷起尘土，很快消失在暮色里。我僵在原地，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才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蹲下身，紧紧抱住还在发抖的小满：“不怕了，小满，不怕了，娘在呢。

”“娘……”小满哇一声哭出来，“那个军爷好凶……他干嘛老看我……”“没事了，

没事了。”我拍着他的背，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将军的眼神，他问的话，

还有那句“看好你的麦子”……绝不是偶然！他认识小满？或者说，他觉得小满像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小满的身世。五年前，

我在离边关不远的一个小镇河边捡到小满。他当时才几个月大，

裹在一个破旧但料子很好的襁褓里，浑身滚烫，饿得哭都没力气。

襁褓里只有半块刻着奇怪花纹的玉佩。我把他抱回去，当亲儿子养大。对外只说孩子爹死了，

我一个人拉扯他。难道……小满和刚才那个将军有关系？看他那身打扮，至少是个将军！

我越想越心惊。不行，这地方不能待了！“小满，”我扶着他的小肩膀，声音发紧，

“我们……”话没说完，坡下小路上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我猛地抬头望去，

不是军队，只有一匹快马！马上的人穿着便服，但身形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

马儿嘶鸣着停在我面前。来人跳下马，是个年轻男人，眼神很精干。他看了我一眼，

又看看我身边眼睛红红的小满，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将军命我送来。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我警惕地没接：“军爷，这是？”“将军说，

”来人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麦子熟了，该收就收。别饿着孩子。

”他把布袋往前又送了送。我迟疑着接过。布袋入手很沉，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

还有一小包盐！在这年头，米和盐都是金贵东西。“军爷……这太贵重了，民妇不敢收。

”我想推拒。无功不受禄，尤其那个将军看小满的眼神，让我心里发毛。“将军的话，

小人带到。”来人根本不理我的推辞，利落地翻身上马，“将军还说，安心住着。这片地，

以后没人敢来扰。”说完，一夹马腹，绝尘而去。我抱着那袋米和盐，

站在暮色笼罩的麦田边，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乱如麻。送米送盐？还允诺没人敢来扰？

这算什么？是善心，还是……一种警告？让我“安心住着”？我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米袋，

再看看身边懵懂、只是好奇盯着米袋的小满，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跑？

能跑到哪里去？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在这乱糟糟的年月，

离开这片刚开垦出来的、眼看就有收成的田地，靠什么活？更何况，

那个将军既然能找到我们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不跑？留在这里，就像砧板上的肉，

等着他再来，等着他揭开那个我害怕的真相？小满是我的命根子，谁也别想抢走！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得像个惊弓之鸟。白天拼命收麦子。那袋子米和盐，

我锁在了棚子角落最深的罐子里，一口没动。心里憋着一股气，也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我就住这儿！我就种我的地！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麦子不多，但金贵。我割得小心翼翼，

打场，晒干，扬去糠秕，最后得了差不多两斗麦子。看着那黄澄澄的麦粒，

我心里的底气稍微足了一点点。有粮在手，心里不慌。我把麦子藏好，

又开始琢磨开垦旁边另一块小点的荒地，想种点豆子。手上动作不停，耳朵却时刻竖着，

一听到马蹄声，心就提到嗓子眼。马蹄声没再来，倒是村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传进我耳朵。

起因是那个送米盐的军士。有人看见他进了里正家。没多久，里正见了我，

那张平时总耷拉着的老脸笑成了菊花，说话客气得不行，还主动问要不要帮忙引水渠。

村里几个以前嫌我孤儿寡母、总想占点便宜的闲汉，也突然都绕着我家走。我知道，

是那个将军的缘故。他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可这种“庇护”，像悬在头顶的刀，

让我日夜难安。他越是示好，我越觉得他另有所图。这天，我去镇上卖新编的几个草鞋，

想换点油盐。刚走到镇口茶馆附近，就听见里面几个喝茶的男人在高声议论。

“……听说了吗？萧将军府上五年前丢的那个小公子，有眉目了！”“哪个萧将军？

”“还能有哪个！就是咱们北边大营那位，萧凛萧大将军！”“真的假的？丢了好些年了吧？

怎么找着的？”“嗐，听说萧将军前些日子巡查，在咱们镇子西边那片荒坡上，

看见个开荒的妇人带着个小娃儿，那娃娃长得，啧啧，

跟他那早年夭折的亲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嚯！还有这事？

那妇人哪来的福气？”“福气？我看是祸事！”另一个人压低声音，“你想想，

萧家是什么门第？当年那小公子丢了，府里闹翻了天！萧老夫人眼睛都快哭瞎了！

这要是真找回去了，那孩子是金枝玉叶，那妇人呢？一个乡野村妇，算怎么回事？

还带着孩子开荒？萧家能认她？”“也是……那将军怎么说？”“将军？将军派人去查了呗！

听说那妇人死活不认账，说孩子是她亲生的。可这空口白牙的……”后面的话，

像冰水一样浇透了我全身。茶馆里的嘈杂声瞬间远去，我只觉得手脚冰凉，耳朵里嗡嗡作响。

萧凛！那个将军叫萧凛！萧家！五年前丢了的小公子！所有零碎的线索瞬间串了起来。

他看小满的眼神，他的追问，他送来的米盐，里正突然的客气，

村民的忌惮……一切都有了答案！他认定了小满是他弟弟的孩子！他在查！他在找证据！

那半块玉佩！襁褓！甚至小满身上某些特征……都可能成为证据！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几乎让我窒息。不行！绝对不行！小满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是我的命！

谁也不能抢走！萧家再显赫也不行！那高门大户里有多少腌臜事？小满去了，

还能有好日子过？他们能容得下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养母？老夫人想孙子想疯了，

一旦确认，必定来抢！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有证据证明小满是我的孩子！可……怎么证明？

五年前捡到小满时，荒郊野外，除了那半块玉佩，没有任何凭据。而那玉佩，

恰恰可能是证明他身世的关键！玉佩……我猛然想起，那半块玉佩一直被我小心收着，

缝在一个破布包里，藏在草棚顶梁的缝隙里。当初留下它，是想着万一孩子大了，

想知道自己身世，也算个念想。现在，它成了悬顶的利剑！一个念头，

疯狂又大胆地冒了出来：毁掉它！对！毁掉那半块玉佩！只要没了这个最关键的物证，

就算萧凛怀疑，也难有铁证！时间久了，或许就……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再也无心卖草鞋，转身就往家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玉佩！保住小满！回到破草棚，

我借口让邻居张婶帮忙看一会儿小满，说去后山砍柴。支开小满后，我踩着凳子，

手伸进顶梁缝隙，摸出那个破布包。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那半块青白色的玉。

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我揣着布包，一头钻进屋后茂密的树林深处。找了块大青石，

把玉佩放在上面。捡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高高举起。砸下去！砸碎它！只要一下，

就都结束了！小满就安全了！我咬着牙，手臂蓄力。石头的棱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可就在石头要落下那一瞬，我眼前猛地闪过小满的脸。他清澈懵懂的眼睛，

他抱着我的腿喊“娘”时依赖的样子，

他蹲在田埂上守着麦种发芽时的欢喜……还有他问“娘，我爹是谁呀”时那小小的困惑。

我这一石头下去，毁掉的不仅是一块可能证明他身世的玉佩，

也彻底断绝了他未来了解自己根源的可能。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举着石头的手僵在半空，

剧烈地颤抖。毁，还是不毁？两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激烈厮杀，像两头发疯的野兽。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最终，对小满的爱压倒了恐惧。我不能替小满做这个决定。

这玉佩是他身世唯一的线索。我无权彻底斩断。也许……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我颓然地放下石头，瘫坐在冰凉的青石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巨大的无助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该怎么办？夜里，我睁着眼躺在草铺上。

小满在我身边睡得香甜，呼吸均匀。月光从棚顶的破洞漏进来，照着他稚嫩的小脸。

那个疯狂的念头消退了，但危机感更重。萧凛在查，他迟早会找到证据。躲是躲不掉的。

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面对！我必须弄清楚萧凛到底掌握了什么！

那个玉佩……是唯一的关键。当年那襁褓早已烂掉，只有这玉佩。萧家要找孩子，

定有能证明身份的信物。另一块玉佩，应该就在萧凛手里！

一个更冒险、但或许能掌握主动权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形：潜入军营，

找到萧凛存放证物的地方，看看那块玉佩！如果两块能对上，那就确凿无疑。

如果对不上……或许还有转机？这个想法让我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既恐惧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兴奋。我知道这有多危险，被抓住就是死罪。但为了小满，

值得一搏！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悄悄准备。借口去镇上多卖草鞋，

实则观察军营外围的情况。军营在镇子西北，依山而建，守卫森严。我装作拾柴火，

远远地绕着军营走，摸清巡逻换防的规律。我发现西面靠山的一段木栅栏，因为地势陡峭，

守卫相对少些，而且有几棵老树紧挨着栅栏，枝繁叶茂，是个缝隙。

选了一个没有月亮的后半夜。我换上最暗色的旧衣裤，脸上抹了灶灰，把头发紧紧盘起。

看着熟睡的小满，我亲了亲他的额头，狠心转身，轻轻带上棚门。夜路崎岖。

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军营西面山下，潜伏在草丛里。军营里只有几点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