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家住金田巷

顾家良害死了我爸妈。我对他恨之入骨。一度恨不得他能替我爸妈去死然而等他真的死了。

我好像已经再开心不起来了……01顾家良是我哥，亲哥。在我们尚未反目之前，

他一直是我的偶像。他打小就长得清秀，成绩也好，还是班干部。

总而言之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可偏偏他是我们家的。

周围邻居亲戚来我家找我爸妈扯闲篇时，总免不了拿我和顾家良比较。我为了不被他比下去，

也努力让自己赶上他。彼时我们还是最好的兄弟俩。他会在早餐时，趁着老爸老妈不注意，

“哗啦”一下把他喝不完的半杯牛奶全倒进我的杯子里。

然后悄声哄骗我:“城城你长身体多喝点！喝得多才能像哥哥一样高啊！

”他会和我窝在同一张沙发里，嘻嘻哈哈地看动画片。

一边看还一边模仿里边的角色互相打闹。惹得老妈频频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我们喊:“嗳！

你们俩别在沙发上皮，出去闹！当心把沙发蹭坏了！”他还会在晚上躺在他的小床上，

冲我小声道：“城城，今天咱一块儿玩的时候，是我把黄胖的鞋埋沙里的！

”他的语气有些洋洋得意："谁叫他老是欺负你。看他今天急成那样儿，都要哭了！

”说完我就和他闷在被子里，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02等到我念三年级的时候，

顾家良已经是我们县城一中一位标准的初中生了。他的名字常常出现在学校红榜上。

有时候爸妈忙不过来，顾家良就会在放学后特地绕一小段路来我们小学门口接我回家。

接到我，他总要牵着我的手走进他们学校，指着红榜上他的名字，说：“看！哥哥就在这里，

以后城城的名字也要出现在这里，好吗？”我拼命的点头，

踮起脚努力够上他名字的更上方道：“我要在这里，我要比哥哥还厉害！”他听着，

咧嘴笑开了：“那自然最好！”山城的小路弯弯绕绕，我正是贪玩的年纪。

我们所住的金田巷，在山城起伏的地势里实属一股清流。笔直，又平缓。

每天上下学走腻了金田巷。我就在回家的路上，拉着顾家良在周边兜着圈玩。

探索出无数条通往家的“秘密通道”。等玩够了回到家时，

爸爸早在家门口给我们撑起了小桌椅。泡在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被切好放在一旁。

“怎么又这么晚回来，路上又贪玩了吧？”“才没有呢！是哥哥，

哥哥留堂了……”被我当做挡箭牌的顾家良不说话，悄无声息地回应我一个脑瓜崩。

我们一起埋头在院子里做作业。顾家良总是先给我辅导完功课，才开始做自己的作业。

有老街坊经过我家门口，看见我和顾家良头碰头地写作业，

总是要冲着院里我们的老爸喊上一句：“老顾呐！不得了哇，你家这俩儿子那么自觉，

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呀！”每每这时，老爸总是故作谦虚却又不无骄傲地回应：“看造化喽，

我还等着享他俩的福嘞！”03我想，老爸一定不止一次地想象未来享福的情景。

然而这一切想象，都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夜戛然而止。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爸妈临时有事要去南镇走一趟亲戚。临行前，老妈像往常一样交代顾家良：“阿良，

在家要照顾好城城，爸妈可能明早才回来，晚上可别忘了锁好门，听清楚没？”“放心吧！

”顾家良郑重地点了点头。等爸爸妈妈出了门，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追出去叫住已经带上安全帽的老妈：“对了！妈妈，明早九点我们家长会，你们能赶回来吗？

”老妈跨上老爸的摩托车，冲我们挥手道：“当然了！我儿子的家长会我一定去！

”她搂上老爸的腰，示意他开车。紧接着摩托车扬起一阵尘土呼啸而去。顾家良拉着我回家，

让我和他一起制作一张给爸妈的贺卡，说是明天家长会送给他们的惊喜。

我不知道顾家良如果当时知道，老爸老妈为了赶上参加他的家长会，

在南镇的舅舅家休息到五点多就往回赶。

结果在路上被超载失控的大货车撞飞……他是否还会跑出去提醒爸爸妈妈他的家长会。

我只知道，当爸妈的噩耗传来时，他的表现完全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冷静得可怕，

把哭闹着嚷着“顾家良！你赔我爸爸妈妈！”的我反锁在房间里。

一个人在客厅向警察询问各种细节。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闹足了两个多小时后，

他才送走了警察，开门把我放出来。04门刚打开，我整个人就咬着牙朝他扑去。

我们几乎没有打过架，以至于我远远低估了顾家良的力气。他抿着嘴，只稍一侧身，

伸手揪住我的衣领就轻易地把我整个人提起来。他强行把我摁在椅子上坐下后，

也不管我的哭闹，只顾自说：“顾家城！你和我闹爸妈也回不来了，我不管你听不听我的话，

现在话我只说一遍！”“警察说了，货车司机超载全责，他们会帮我们申请免费的法律援助，

争取最大数额的赔偿。”他顿了一下，咬咬牙，继续道：“还有，刚才舅舅来电话，

说爸妈的葬礼，他们会帮忙操办的……”说罢，他松开了摁住我肩膀的手。

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下来，但是没有回头，

只听见他说：“我知道，你觉得是我害死了爸妈，你尽管恨我吧。

”“但是别像个怂蛋一样哭哭啼啼的，有能耐就过来把我打一顿，我保证不还手！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冲上去。只是把快流到嘴边的鼻涕又用力吸了回去，

不再哭闹。他在门口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也不再停留，大步走开。05从那天起，

我们两人无形之间好像相隔了一堵隐形的壁垒。我不再喊顾家良“哥哥”。

我当然知道爸妈的离开不能全怪在顾家良的身上。可是所有的坏情绪总要有个出口，不是吗？

爸妈走后，顾家良承担起了家中的所有家务。邻居王叔叔和李婶偶尔会过来帮衬。

但大多数时候，总是他一人操持。他放学后也不再等我一起回家，而是直接去菜市场买菜。

我放学回家，总能看见他穿着大背心，汗津津地在厨房忙碌着。

我曾经看见过他笨拙地切着砧板上的茄子，大大小小的切块堆在一边。

我也看见过他极不耐烦地把肉和青菜一股脑地倒进锅里翻炒。有时还会炒出一堆烂糊玩意儿。

好在李婶看到我们的窘境，觉得可怜，便常来给我们投喂。她总在晚饭节点像天使一样出现，

手里端着菜来招呼我们：“良良、城城，婶子家今晚菜又炒多了，你俩帮我分担点！

”我们埋头在桌上大口吃，李婶就背过身去悄悄抹掉眼泪。顾家良会在天气好的时候，

把家里的枕套，床单拆下来洗干净。

也会把我换下来堆在房间里没来及洗的衣服拿出去一并洗净。只是，

他再也不会同我挤在一张沙发里为同一个节目傻乐半天。也不会再与我分享他的小秘密。

06顾家良的终日忙碌，换来的是他不断下滑的成绩。那年中考，他发挥失利，

没能如愿进入一中的尖子班。好在也涉险踩着分数线直升了一中高中部。隔年，

我顺利考上了一中的初中部。对于我考上一中这件事，顾家良表现得比我还兴奋。

他当然不会表现在脸上，只是那天晚上的饭桌上比往常多了几道菜。在那之前，

他放学一回来，就跑到李婶家学做菜。很快也学了几道快手的家常菜。那晚，

两个人的饭桌一如既往的沉默。我只顾着往嘴里扒饭。终于，他还是打破僵局，

开口叫我道：“城城。”“嗯？”我就着满嘴的饭菜含糊的回应他。“上了初中，

要更加努力了。”“哦！”“学习上有困难，多问老师，嗯……也可以问我。”“嗯！

”“学习上要用钱的话跟哥说”“知道了。”“……”他看我也没有和他深谈的兴致，

索性就不再开口，安静地陪我吃完这顿饭。07去一中报到的那天，

我特地跑去学校高中部的红榜张贴栏。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两遍，

始终没有找到顾家良的名字。我顶着烈日站在红榜前，毒辣的阳光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我恍惚有一种错觉：那个优秀到让我踮起脚都够不到的顾家良，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而事实上，那并非我的错觉。顾家良上了高二以后，成绩退步得越发厉害。甚至于有一回，

他们的班主任跑到初中部找到我，问我顾家良的近况：“你哥他最近怎么回事？

这成绩怎么蹭蹭地往下跌？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对此，

我无可奉告。顾家良能出什么事？无非就是为了顾家耽误了学习罢了。再说了，

真出了什么事，他又怎么会告诉我呢？然而，在一个多月后，学校的周一例会上，

我听见了顾家良被学校处分的消息。我惊恐地抬头，

看见顾家良正和几个同级男生在主席台上一字排开。六个人，只有他规规整整地穿着校服，

与旁边几个吊儿郎当的模样相比，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校长正愤然解释处分理由：“在厕所聚众吸烟”。我的耳膜一阵刺痛，

不再听校长在叨叨什么，只是紧紧盯着顾家良。那个曾经站惯了领奖台的少年，

显得格外局促。往常在主席台领奖、发言的顾家良，

此刻在上面领到了他的第一个处分……他一只手紧紧捏成拳头，

另一只手不安地绞着校服下摆。我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眉毛拧成了一团。然后，

他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忽地抬起头来，看向我的方向。只一瞬间，目光交替，

我们又都迅速低下头去。08在礼堂嘈杂的声音中，

我隐约听见有老师在后边嘀咕：“那顾家良以前不就是咱学校的嘛，初中挺优秀的一孩子，

听说后来家里出了事……”“也真的是可惜了，这么一根好苗子……”“可不嘛，

怎么会跟那几个不爱读书的混小子混上了……”接着，我又听见班里有同学冲我喊道：“诶！

顾家城，穿校服那个不就是你哥嘛！”我假装没有听见，但是脸上还是躁红一片。当晚回家，

我没有吃饭便径直闯入了顾家良的房间。二话不说就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顾家良！

你这样做对得起爸妈吗！”他显然早有准备，

抬手拨开了我指着他鼻尖的手：“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请你出去！

”我并没有理会他挑衅的话语，只是执拗地问他：“我问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爸妈！

”他闭上了眼，缓了一下，咬牙强调：“顾家城，我再说一遍，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说罢，他抬手就要把我往房间外推。“我根本不想管你的破事！”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

几乎是嘶吼道：“可是你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了！”“顾家良！你今天让我丢人了！

你不要脸不代表我也不要脸！”气氛因为这句话而瞬间僵住，我突然意识到我说了什么。

但我还是不认输地喘着粗气红着眼瞪着他。他也眼眶发红地看着我。我握紧了拳头，

随时准备着在他情绪失控扑上来打我时，狠狠地回击他一拳。但是，他并没有冲上来，

我看见他的眼角明显的抽搐了一下。然后，他指着房间门开口：“你现在可以滚出去了。

”“你好自为之！”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09顾家良显然没有听进我的话，他依然吸烟，只是他学会了避开老师和领导。所以，

尽管值班的老师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却也苦于抓不到现行而对他无可奈何。他就这样，

从老师的眼中宝，变成了老师的眼中钉。所幸这枚眼中钉没有等到学校动手把他拔下，

而是在高三的时候就选择自己走了。是的，顾家良高三时参加了省里大专学校的单招，

报了隔壁市一所大专。这样，他就不必再参加高考，只需要在家坐等那所学校开学。

于是他干脆也不再来学校。我可以想象，如果爸妈还活着，

看见曾经最让他们骄傲的儿子变成如今这样，他们一定会气歪了脸。但是我转念又想，

如果爸妈还活着。顾家良怎么可能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顾家良离校后不久，

我就被高年级的几个混混拦在楼道。“呦，这不是顾家良的弟弟嘛，你哥走了，

你是不是要替你哥买几包烟孝敬孝敬我们啊？

”我一眼认出这几个是当时和顾家良一起被抓到主席台上的小混子。我无意搭理他们，

扭头想走。为首的大高个却伸手拉拽住我的衣领，不像要放我离开的样子。“跑什么啊？

谁不知道你们俩兄弟没了爹妈还领了一大笔抚恤金？

拿点出来给咱哥儿几个消遣消遣呗~”我挣开他，指着他鼻子怒目而视，道：“警告你！

别提我爸妈！还有，少把我和顾家良那混蛋扯一起！”大高个不屑地把我手指拂开。

“就这样赤手空拳警告我啊？”他轻蔑笑道：“真难为顾家良还护着你，不让我们去找你了，

你这白眼狼当得真像样啊……”从他的话中，我才知道，他们勒索顾家良拿钱买烟，

顾家良不答应，他们便扬言要去初中部找我。顾家良自然将他们拦下顺从，

小混子怕他跟老师告状，还强迫顾家良和他们一起抽烟……“你们还真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