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倾斜了些角度，将教室靠窗一侧的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
开学第一天的课程排得并不紧凑，更多的是老师们走马灯似的自我介绍和学科概述。
沈知遥的心思却时而飘远，时而聚焦。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斜前方的区域，落在那个名叫陈澈的男生身上。
他听课的姿势很放松，偶尔会转一下笔，或者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当数学老师讲到某个有趣的点时，他会微微挑眉，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迅速在草稿纸上演算几下。
沈知遥发现自己正在观察这些细节，像一个田野调查员，小心翼翼地记录着研究对象的一举一动。
她为此感到一丝羞愧，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
下午第三节是自习课，班主任李老师用来处理班级事务、发放新书和安排临时座位表。
教室里的气氛比上午松弛了不少。
“下面我念一下名字，念到的同学上来领新课本。”
李老师抱着一摞花名册说道。
沈知遥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己经无比整齐的笔袋。
她不喜欢被点名，不喜欢在全班注视下走上讲台。
“陈澈。”
清朗的应答声在她斜前方响起。
她忍不住抬眼，看着陈澈从座位上站起来，步伐轻松地走向讲台。
他从老师手中接过一摞沉甸甸的新书，转身往回走。
就在他快要走到座位时，意外发生了。
最上面那本厚重的《现代汉语词典》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掉下来。
陈澈下意识地想用手肘夹住，动作却失了平衡，整摞书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几本还滑到了过道上。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陈澈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又不甚在意的笑容，蹲下身开始捡书。
沈知遥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或者说，越过了所有犹豫——她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那几本滑到过道的书旁边，蹲下身，默不作声地帮他捡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快，几乎带着点慌乱，仿佛做贼一样。
她能感觉到周围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脸颊又开始发烫。
陈澈显然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距离很近，沈知遥甚至能看清他额角还没完全擦掉的汗珠，和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他的瞳孔颜色很浅，在阳光下像是透明的琥珀。
“谢谢啊。”
他反应过来，笑着道谢，笑容里那点尴尬消失了，变得明朗起来。
“没、没事。”
沈知遥的声音细若蚊蚋，她把捡起的书塞进他怀里，几乎是逃跑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心脏砰砰首跳，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她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那些划痕，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她能听到陈澈继续收拾书本的声音，以及他旁边男生低声的调侃：“可以啊澈哥，刚开学就有女生帮忙了。”
“少废话，赶紧搭把手。”
陈澈笑骂了一句。
之后老师又念了其他名字，包括“沈知遥”。
她上台领书时全程低着头，能感觉到来自斜前方的目光，这让她手脚都有些僵硬。
幸好，再没有书本散落的事件发生。
下课铃终于响起，宣告着开学第一天的正式结束。
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讨论着晚上的安排和还没写完的表格。
沈知遥慢吞吞地整理着东西，把每一本书都仔细地放进书包相应的夹层。
她用余光注意到陈澈动作很快，几下就把东西扫进书包，单肩背上，和几个刚认识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往外走了。
“走啊，去看看篮球场还有没有位置！”
他的声音充满活力，随着身影消失在门口。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
沈知遥拉上书包拉链，终于松了一口气，独自一人走出教室。
夕阳将走廊染成暖金色，空气中的燥热褪去些许，但蝉鸣依旧执着。
她走下楼梯，穿过渐渐安静下来的教学楼大厅，走向校门。
经过操场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篮球场上果然还有人在打球。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澈脱掉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呼喊。
他的运动神经很好，带球突破的动作流畅而有力。
一次漂亮的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起身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沈知遥停下了脚步，站在操场边的树荫下，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静静地望着。
“唰！”
篮球应声入网。
“好球！”
场上的其他人喊道。
陈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和队友击掌，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在夕阳下闪着光。
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少年们的呼喊声、远处马路隐约的车流声、还有那永不停歇的蝉鸣……所有这些声音都模糊成了背景音。
沈知遥的眼中，只有那道划破夕阳的弧线，和那个创造出弧线的、发着光的少年。
她忽然想起自己帮他捡起的那些书。
其中有一本，是暗蓝色的封皮，摸起来有点凉。
她当时塞回去得太快，都没看清是哪一科。
心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遗憾。
篮球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充满活力的呼喊声阵阵传来。
沈知遥看了最后几秒，然后转过身，继续走向校门。
背后的欢呼声和蝉鸣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远。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独自一人，安静地投向回家的路。
那颗被他投出的篮球，却像投入了她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久久不息。
而那弧线的轨迹，仿佛烙印般，留在了她的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