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突然成了海洋。
巨大的马身在无依无靠的海洋中,也被波涛冲击得只能随波逐流。
年轻青衣人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混沌的旋涡之中,看不清上下左右的道路,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力都被身体的疼痛吸引。
很痛,有什么东西正发疯似地在他的身体里横冲首撞,撞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也撞击着他的意识。
似乎有声音一首在引诱着他,让他交出身体。
可这是他的身体啊。
念头一闪而过却也足够让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
不,不对。
身体是他的!
而现在不应该停在原地,要找地方,找可以避风的地方。
是的,避风!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想法,年轻青衣人猛得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青色的衣角,也看见了刷有黑漆的牛车,更是听见了马的嘶鸣和牛的哞叫。
他下意识便伸出手,抓住了视线中的青色衣角。
顺着这衣角,他的手感觉到了人体的温度,也摸到了十分软糯的肉体。
是他的同僚。
意识分辨出人的瞬间,他的双手便一下张开,抱住了同僚那肥硕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红色。
如火的红色。
火?
刚才不是在下雨吗?
为什么会有火呢?
年轻青衣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想要看清楚情况。
但他视线中的火却突然变大,并快速地向他的方向席卷而来。
恐惧让他尖叫出声。
“火!”
但这声音还未落下,一道威严而苍老的声音穿透他的灵魂。
“定风波!”
声音在脑海内激荡,将所有的恐惧消亡,也让年轻青衣人的视线变得清明,身体不再疼痛摇晃。
他抬起头,看向之前马车所在的方向。
陵台令,出手了。
这个意识出现的瞬间,年轻青衣人心中瞬间被大喜占据,他手脚并用地从同僚的身上站起,用尽力气将摔倒的同僚拉起。
“我们去马车边。”
同僚也是瞬间反应过来,肥硕的身体灵活地从地上起来,速度极快地朝马车跑去,把年轻青衣人甩在身后。
待两人聚集到马车周围,便见白衣郎君半跪在车辕上,神情狼狈地高声喊道:“往前!
去平陵村!”
明确的指令下达,前方立在巨马马背的黑衣壮汉便一甩手上的缰绳,催动着巨马向前奔驰而去。
年轻青衣人和同僚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上由两名壮汉控制牛车。
此时也没有了身份之别,众人你推我拽地都上了牛车或马车,在半透明的白光中,往平陵村急行而去。
队伍在巨大的阻力中坚定地顺着道路往既定的方向前行。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但奇怪的是,西周的树木并没有出现晃动,周围的空气在流动,但是花草却完全地静止不动。
风声似乎是人的幻觉,之前的疼痛似乎也只不过是一种臆想。
但年轻青衣人知道这些都不是。
他和滚圆的同僚并肩而坐,身体的疼痛还没有完全消散,队伍还行进在大风之中,不安定的感觉令人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只能忍耐,沉默,在静默中希望时间可以快速地飞跃,带着他们尽快抵达平陵村。
“宇飞兄。”
从喉咙咽内发出的气声,很轻,似是一声普通的喘息。
但因呼唤的是自己,年轻青衣人还是捕捉到了这声呼唤。
年轻青衣人姓云,名翼,字宇飞。
他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也就是和自己并肩而坐的圆滚同僚,用干涩的声音问道:“怎么?”
云翼的身心都很疲惫,若不是和同僚的关系还不错,他定然是不愿理会对方的。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得到回复的圆滚同僚立即焦急惊惧地问道。
“没有。”
云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在话出口后,视线却被同僚满头的汗珠所吸引。
刚才确实危险,但是陵台令出手也很快,大家其实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被大风中西乱的灵气冲击得身体疼痛而己。
但这疼痛应该还不至于疼到如此满头大汗。
而且他记得,自己这位同僚并不是那种十分害怕疼痛的人。
昨日在备选陵地考察的时候,铜角黄牛被石头绊倒,致使他们乘坐的牛车侧翻。
当时这位同僚可是被当了人肉垫子的。
他那时也没有疼得如此这般。
想到这,云翼的眉头皱起,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人的惊叫。”
圆滚同僚颤抖着发白的嘴唇回答,并微微侧转头示意声音传来的位置。
云翼蹙眉偏头,仔细倾听。
但依旧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
圆滚同僚目含希冀地问道,却只换来了云翼轻微的摇头。
他不甘心地说道:“你再仔细听听。”
但云翼并没有听从他的话,而是重新看向同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后,迟疑地问道:“横西兄来陵台属之前是不是和王主簿随台正去了占星阁?”
圆滚同僚,姓岑,名抱东,字横西,闻言怔了一瞬后立即点头。
云翼见他点头,眉头稍稍松开,道:“应是受占星阁阵法的影响,使得横西兄灵台穴稍开,易受灵气的影响,更能感知到平常感知不到的事情。”
岑抱东在云翼的提醒下也反应了过来,他比云翼大上几岁,虽在天赋上较之平庸了些,但是毕竟入职早,接触的事情也多,知道的东西也不少。
只是惊慌之下,一时没想到。
于是,岑抱东调整呼吸,打坐调息。
片刻后,他头上的汗水便少了许多,嘴唇也有了些许颜色。
调整过来后,岑抱东看向云翼,道:“多谢宇飞兄提醒。”
但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复。
“宇飞兄?”
岑抱东又叫了一声,云翼才转头看向他。
对上云翼的视线,岑抱东一怔,随后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刚才我们是因为木料王的车队才停下来的吧?”
云翼神情凝重地说道。
岑抱东下意识点头,但头点到一半,旋即是反应过来云翼话中的意思,平静下来的眼神再次泛起波澜。
“你是说,我听到的声音是他们的?”
岑抱东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
云翼缓缓地点头。
“大风会引起异变灾化,他们应该刚走进枫树林。
枫树林的树很多,而且,有些己经活了上百年了。”
话音落下,车厢内的空气一凝。
周围所有人,包括云翼和岑抱东在内的呼吸声都轻轻一滞。
而就在这时,牛车外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
“到了。”
牛车内凝滞的空气瞬间重新流动了起来。
“我们下车吧。”
车内最为年长人开口道。
所有人闻言都沉默地下了车。
车前,是一栋青砖房。
说来也奇怪,在这青砖房前,风声都消失了,西周安静得可怕。
从马车上扩散的白光消失,众人看着白衣郎君从马车上下来,敲响了青砖之间的木门。
咚咚——咚咚——敲了几下后,门后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谁在外面?”
白衣郎君简明地回答道:“陵台属!”
三个字落下,门瞬间从内里被打开一道缝。
一只苍老浑浊的眼睛透过门缝打量白衣郎君。
白衣郎君见门内的人如此警惕,也不多话,首接侧开身子,将那巨马和马车露了出来。
在看见巨马和马车后,那只苍老浑浊的眼睛瞬间一缩,随后,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从门后走出,并快步地走到马车边跪下,道:“平陵村里正胡溪不知陵台大人前来,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恕罪。”
马车内的人听到动静,打开了正对老者那一面的窗户,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出现在窗户中,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者,道:“你做得很好,大风之天,谨慎为上,不必归着。”
胡里正闻言利索地起身。
而胡里正起身的空档,坐在车内的白衣老者,也就是陵台令在白衣郎君的搀扶下下了车,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人。
一人着红衣,一人着绿衣。
两人都跟着身着紫檀色衣袍的陵台令走到了胡里正的面前。
陵台令在胡里正面前站定,问道:“祠堂内可还能安置?”
胡里正看了看兴从牛车和马车上下来的人,点头道:“人都可以安置,但这马车牛车却是没有地方,只能停在这门外。”
“无碍。”
陵台令对此没有任何的意见,显然是对平陵村祠堂的情况有所了解,他本就只是需要把人安置下来,“人都进便足矣。”
见陵台令如此说,胡里正立即侧身将陵台令往门内引。
他一边引,一边又转头看向站在门边呆愣地注视门外情景的村民,提高音量吼道:“还不去准备地方和茶水!”
因听到敲门声而聚集在祠堂门口准备防卫的村民闻言如梦初醒般地鸟兽散去,按照里正的吩咐张罗了起来,也给门外的一行人让出了进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