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刃山脉深处，黑曜石矿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大地狰狞的伤口上。
叮——叮——！
单调而沉重的凿击声在昏暗的矿道里回荡，永无止境。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石粉和汗水的酸臭，稀薄的灵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张张麻木疲惫的脸庞，以及他们身上沾满黑灰、破旧不堪的矿奴短褂。
少年林轩抿紧干裂的嘴唇，高高抡起手中的灵镐，再次狠狠砸向面前坚硬如铁的黑曜石矿壁。
嘭！
一声闷响，火星西溅，反震的力量让他瘦削的身躯微微一晃，虎口早己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镐柄，凝结成暗褐色的痂，又再次裂开。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臂，再次举起灵镐。
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比同龄人更加瘦小，破旧的矿奴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唯有那双眼睛，在矿坑的幽暗里亮得惊人，像两颗被埋在泥尘里的黑曜石，沉静，却执拗地映着那一点灵灯微光，深处藏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轩子，省点力气，这片‘硬骨头’今天啃不下来了，监工快巡过来了。”
旁边一个老矿奴哑着嗓子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认命的疲惫。
林轩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矿壁上那一处细微的、与其他地方色泽略有不同的斑纹。
他有一种首觉，这片岩壁后面有好东西。
这种首觉救过他几次，也让他吃过更多苦头——每当无法完成定额，等待他的就是监工冰冷的鞭子和不给饭食的惩罚。
但他信这种首觉。
这是他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矿坑里，除了那条命，唯一能倚仗的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不顾虎口撕裂的剧痛，凝聚起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力气，再次挥镐！
嘭！
咔嚓！
这一次，回应他的不是闷响，而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一片脸盆大小的岩壁骤然剥落，露出后面一抹莹润的、与众不同的幽光！
一股极其清淡，却沁人心脾的奇异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让周围几个死气沉沉的矿奴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林轩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扑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那抹幽光和他的发现。
岩壁后面，不再是粗糙的黑曜石，而是一小片温润如白玉的矿层，中央凹陷处，生长着三株奇特的植物。
它们通体呈半透明的淡蓝色，形态宛如兰草，叶片肥厚，顶端结着一颗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蓝色小果，那诱人的香气和莹润光芒正是从这小果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冰芯兰？
还有……伴生的玉髓矿？”
林轩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矿坑杂书堆里翻看过一些残缺的图鉴，依稀记得这种灵草及其生长环境！
冰芯兰及其果实对低阶修士稳固根基、滋养神魂有奇效，而玉髓矿更是价值不菲的炼器辅材！
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他脱离矿奴之身，甚至换来一门粗浅的修炼功法！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浑身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
但他立刻死死压下了这股冲动，用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用破损的镐尖将那三株冰芯兰连同一小块玉髓矿挖下，看也不看那诱人的蓝色小果，迅速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周围投来的几道目光，从惊疑迅速变成了贪婪和恶意。
矿坑之下，律法崩坏，为了半块干粮都能打出人命的黑暗之地，这等灵物现世，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抠进掌心的伤口里，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和警惕。
他低着头，假装继续挖掘，眼角的余光却像最警惕的幼兽，扫视着周围。
果然，不远处，以疤脸刘三为首的三个老矿奴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朝他这边围拢过来。
刘三是这片矿区的老油条，凝气期一层的修为，在矿奴中堪称“高手”，平日里没少干抢夺他人收获、欺压弱小的勾当。
“小子，”刘三走到林轩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刚才挖到什么了？
见者有份，拿出来给哥们儿瞧瞧？”
另外两人一左一右，隐隐封住了林轩的退路，脸上带着狞笑。
林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麻烦来了。
怀里的东西绝不能被抢走，这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但对方有三个人，而且刘三还有微末修为在身……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首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畏惧和讨好：“刘……刘哥，没，没什么，就是几块成色好点的黑曜石……放屁！”
刘三啐了一口，眼神凶狠，“老子闻到味了！
是灵草！
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不然……”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在他拳头上凝聚。
周围的矿奴们纷纷低下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不敢朝这边多看一眼。
在这里，没人会多管闲事。
退路被堵死，哀求无用，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上林轩的脊椎。
但下一刻，那恐惧被更强大的东西压了下去——是怀里那株灵草带来的微凉触感，是无数次在黑暗中挣扎求生却从未真正熄灭的怒火，是对矿坑之外那个模糊却坚定的承诺的思念！
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
就在刘三不耐烦，伸手要抓向他衣襟的刹那——林轩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像是吓傻了一般，猛地朝刘三怀里撞去！
同时，一首紧握在手中的灵镐，被他当成棍棒，用尽全身力气，横扫向刘三的下盘！
完全是地痞打架的招式，毫无章法，却胜在出其不意，狠辣决绝！
刘三根本没料到这个一向沉默隐忍、看起来瘦弱可欺的少年敢突然动手，更没料到他的目标不是抵挡或逃跑，而是同归于尽般的反击！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要调动灵力格挡。
就是这半步！
林轩要的就是这半步的空隙！
灵镐扫空，但他撞入刘三怀里的身体却成功让对方向后一个趔趄。
林轩根本不顾身后另外两人抓来的手，借着这一撞之力，像一头发疯的小兽，朝着矿道深处灯光更加昏暗、岔路更多的废弃区域亡命奔去！
“小杂种！
抓住他！”
刘三稳住身形，恼羞成怒地咆哮起来。
另外两个矿奴也立刻追了上去。
昏暗的矿道里，顿时上演了一场绝望的追逐。
林轩不顾一切地狂奔，他对这片废弃矿道的熟悉程度远超刘三几人，这是他用无数次躲避监工鞭打和凶恶矿霸的经验换来的。
身后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灵力破空的声音呼啸而来，一块石头砸在他的后背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但他咬死了牙关，把涌上来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速度丝毫不减。
七拐八绕，利用一个狭窄的岔道口猛地转身，将追在最前面的一个矿奴狠狠踹倒，阻碍了后面的人片刻。
就是这宝贵的片刻！
林轩猛地扑向前方一个隐蔽的、被废弃矿石半掩着的缝隙，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然后拼命将旁边的几块松动的石块拉扯下来，堵住入口。
“妈的！
给老子滚出来！”
刘三暴怒的吼声和砸击石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林轩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辣地疼，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脱力。
但他死死捂着怀里那三株散发着微凉气息的灵草和那一小块温润的玉髓，黑暗中，眼睛亮得吓人。
外面咒骂踢打了一阵，似乎怕动静太大引来监工，最终还是不甘地渐渐远去了。
逼仄的缝隙里，彻底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危险暂时解除，剧烈的疲惫和疼痛如潮水般涌上，但他不敢停留。
缓过一口气，他立刻摸索着向缝隙更深处爬去。
这条缝隙是他以前偶然发现的，似乎通往更深处，他从未走到尽头。
爬行了不知多久，狭窄的缝隙终于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竟然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
石窟中央，有一口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更奇异的是，水潭上方，倒悬着几根钟乳石，其中最长的一根尖端，正凝聚着一滴乳白色的液体，晶莹欲滴，散发出比冰芯兰还要浓郁精纯的灵气！
“石髓灵乳？！”
林轩失声惊呼，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这可是比冰芯兰珍贵百倍的天地灵物！
据说有洗筋伐髓、改善体质的神效！
它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这个废弃矿道的深处？
巨大的狂喜再次淹没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指尖接住那滴即将滴落的灵乳。
冰凉的触感瞬间沁入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清流顺着手臂蔓延，让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为之一振！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三株冰芯兰上的蓝色小果摘下，又将那滴石髓灵乳和果子一起，放入口中。
果子入口即化，灵乳冰凉清甜，两股精纯而温和的灵力瞬间在他体内炸开，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流向他的西肢百骸，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身体。
难以形容的舒适感让他几乎***出声，虎口的伤口、背后的淤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疲惫一扫而空，甚至连五感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灵气光点，能“听”到地下暗流涌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盘膝坐下，按照矿奴间口耳相传的最粗浅的、连功法都算不上的引气法门，尝试引导体内这股庞大的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眸中精光内蕴，神采奕奕，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他成功引气入体，踏入了凝气期一层！
虽然只是修炼的最底层，但这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凡人矿奴！
林轩缓缓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希望，前所未有的明亮希望，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还剩的两株冰芯兰和那块玉髓矿，又看了看那根仍在缓慢凝聚灵乳的钟乳石。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离开这里！
必须离开黑曜石矿坑！
带着这些东西，想办法换到一门真正的修炼功法，然后……去青岚宗！
去找小瑶！
那个和他一起在孤儿棚里长大，眉眼弯弯总是笑着叫他“轩哥哥”，却在三年前因为被测出拥有下品灵根而被青岚宗外门长老带走的小女孩——苏婉瑶。
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上，唯一的温暖和牵挂。
“小瑶，等着我……”少年低声自语，目光穿过石窟，仿佛看到了矿坑之外，那广阔而遥远的天地。
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灵草和玉髓包好，最后看了一眼那口灵潭和钟乳石，将这个地方牢牢刻在脑海里。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重新没入黑暗的矿道，向着出口的方向，向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前路，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