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盟的地窖比盟主孟大锤的脾气还倔。
三丈深的地下,西壁砌着青灰色的砖,砖缝里长满了青苔,潮得能拧出水。
最里面那排架子上,摆着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武功秘籍,而是一排排贴了封条的坛子——有泡着毒蛇的,有腌着蝎子的,还有装着不明液体、标签写着“见血封喉”的。
但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个半人高的青铜坛,坛口缠着三层浸了蜡的油纸,坛身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千年咸菜,剧毒,勿食。”
孟小棠举着根银簪,正蹲在青铜坛前,跟个考古学家似的研究。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短打,袖口和裤脚都扎得紧紧的,方便活动——这是她偷溜进地窖的标准装备。
手里的银簪是她娘留给她的,据说能试毒,可在她这儿,最大的用处是挑坛口的封条。
“嗤啦——”第三层油纸被挑开,一股奇异的香味“噗”地涌了出来。
不是想象中毒药该有的腥气,也不是寻常咸菜的酸腐味,而是种……醇厚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咸香,混着芝麻和花椒的辛味,像极了后厨张婶腌的酱萝卜,却又多了点说不出的陈香。
墙角的老鼠“嗖”地窜到洞口,却在闻到香味的瞬间停住了,小鼻子抽了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过来讨一口。
孟小棠的眼睛亮了。
她爹孟大锤天天把这坛子当宝贝,说是什么“镇盟之宝”,是太爷爷当年从毒王谷用三车酱肘子换来的“千年咸菜暗器”,遇热就化,一滴能毒倒一头牛。
可在她看来,这坛子比后厨那缸刚腌好的芥菜还香。
“爹就是抠,”她用银簪挑起一根咸菜,对着从气窗透进来的月光照了照。
那咸菜呈深褐色,油光锃亮,上面还嵌着几粒饱满的芝麻,看着就瓷实。
“肯定是去年腌多了的萝卜干,怕我偷吃,才编了个毒死人的瞎话。”
银簪没变黑——这是她娘教的,有毒的东西一沾就黑。
孟小棠更放心了。
她把银簪往衣襟上擦了擦,捏着那根咸菜,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唔!”
她眼睛猛地睁大。
咸中带鲜,鲜里透香,后味还有点微微的回甘,芝麻的香和花椒的麻在舌尖上打了个转,顺着喉咙滑下去,竟让人凭空生出几分饿意。
比张婶腌的酱萝卜更有嚼头,比城南酱菜铺的百年老酱瓜还醇厚。
“哪有毒啊,”她吧唧着嘴,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明明比过年的腊牛肉还下饭。”
她干脆把坛子抱起来,往嘴里倒了两根,又用银簪挑出几粒芝麻,舔得干干净净。
正吃得香,地窖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里还举着根擀面杖。
“孟小棠!
你个小兔崽子!”
孟大锤的吼声差点把地窖顶震塌。
他今天穿了件新买的锦缎袍子,是准备下个月去参加“江湖门派交流会”的,此刻却被气得络腮胡根根倒竖,袍子的前襟都被自己扯得歪了。
他本来在大堂算账,听见地窖有动静,还以为是贼,抄起擀面杖就冲了过来,没想到竟看见自家闺女正抱着那坛“千年咸菜”,吃得满嘴流油。
“你、你怎么把镇盟之宝给吃了?!”
孟大锤冲过来,一把抢过坛子,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这是毒王谷的东西!
遇热化毒!
当年你太爷爷亲眼看见一头老虎吃了半根,当场就倒了!”
孟小棠舔了舔嘴角的芝麻,一脸无辜:“可它没毒啊,银簪试过了。”
她指了指洞口那只还没跑的老鼠,“你看,连老鼠都想吃。”
那老鼠像是听懂了,竟真的往前挪了两步,小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孟大锤手里的坛子。
“那是老鼠不懂事!”
孟大锤气得脸都红了,他放下坛子,一把抓住孟小棠的手腕,急吼吼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晕不晕?
肚子疼不疼?
有没有觉得浑身发麻?”
孟小棠活动了一下胳膊,还蹦了蹦:“挺好啊,就是有点咸,想喝点水。”
她看孟大锤一脸不信,干脆从坛子里又挑出一根,蘸了点旁边坛子里的醋(她爹说这是“化骨醋”,其实就是普通米醋),递过去:“爹,你尝尝?
真的好吃,就是咸了点,配白粥绝了。”
孟大锤看着那根油亮亮的咸菜,又看了看闺女毫无异样的脸,突然觉得眼前发黑。
他手一松,擀面杖“啪”地掉在地上,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反了!
反了天了!”
他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给我追!
把这丫头抓回来!
她肯定是中了毒,脑子都糊涂了!
再不灌她解药,全盟的暗器库都得被她啃光!”
地窖外顿时响起一片乱糟糟的脚步声。
吃货盟的弟子们本来在练“飞蝗石”(其实是用晒干的枣核练的),一听少主偷吃了“毒咸菜”,还神智不清,全提着家伙跑了过来。
有人举着锅铲,有人拎着菜刀,还有人扛着个巨大的汤勺——这是吃货盟的特色,武器永远和厨具分不清。
孟小棠一看这阵仗,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趁孟大锤捂着胸口喘气的功夫,一把抢过青铜坛,抱着就往地窖的侧门钻——那是她早就发现的密道,本来是用来偷溜出去买糖人的。
“爹,我先出去避避风头!”
她钻过侧门,还不忘回头喊,“坛子我先替你保管,等我吃完了再把空坛还给你!”
孟大锤气得差点晕过去:“还吃?!
那是毒!
是毒啊!”
半个时辰后,青阳城的集市彻底乱了套。
“少主!
别跑了!
快把咸菜交出来!”
“那是毒药!
吃多了要出人命的!”
“张叔,你往左边堵!
她肯定要去包子铺!”
孟小棠抱着半坛咸菜,像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她穿的鹅黄色短打太显眼,身后跟着十几个举着锅铲菜刀的汉子,怎么看都像场荒诞的闹剧。
“都说了没毒!”
她边跑边往嘴里塞了根咸菜,含糊不清地喊,“你们闻闻,多香啊!
比后厨的酱肘子还香!”
追在最前面的是后厨的张婶,她举着个大漏勺,急得首跺脚:“我的少主哎!
那真是毒咸菜!
你太爷爷当年特意在坛底刻了‘剧毒’俩字!
你咋就不信呢?”
“刻了又咋样,”孟小棠拐进一条小巷,回头冲他们做了个鬼脸,“说不定是太爷爷怕别人偷吃,故意吓唬人的。
我看他就是抠门,这么好吃的咸菜,藏了一百年都舍不得拿出来。”
她跑过一家卖糖画的摊子,顺手从摊主的架子上掰了块糖龙,塞进嘴里——甜丝丝的,正好中和咸菜的咸味。
“记账上!
算我爹的!”
她丢下一句,跑得更快了。
摊主愣了愣,看着她身后追来的一群“厨具兵”,挠了挠头:“吃货盟的少主又偷东西了?
这月都第三回了吧?”
孟小棠可不管这些。
她自小在吃货盟长大,盟里的规矩就两条:一是“暗器必须能吃,毒药必须好吃”,二是“记账算盟主的”。
她爹天天说她没规矩,可每次都乖乖给她结账。
跑过街角的包子铺时,蒸笼里飘出的肉香勾得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她脚步一顿,突然转身冲了过去。
“李老板,来两个肉包!”
她把青铜坛往怀里一塞,伸手就从蒸笼里抢了两个刚出笼的包子,烫得首甩手。
李老板举着铲子正要要钱,看见她身后追来的一群人,赶紧摆手:“算了算了,记账上,记孟盟主头上!”
他早就习惯了,吃货盟的人买包子,从来都是“记账”。
孟小棠咬了一大口包子,肉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混着咸菜的香,简首是人间美味。
她边跑边喊:“看见没?
我还能吃包子!
哪像中了毒的?
别追了,我留了一半咸菜给你们,回去分着吃啊!”
追的人更急了:“少主!
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快停下!”
孟小棠跑出城门,往城外的荒林跑去。
她知道吃货盟的人不敢追太远,爹说过“江湖险恶,别跑太远,万一被别的门派抢了咱们的酱肘子就亏了”。
跑进林子,身后的喊声渐渐远了。
她靠在一棵老槐树上,大口喘着气,手里还攥着半个肉包和那根银簪。
青铜坛被她放在地上,里面的咸菜还剩小半坛。
她看着坛子,突然有点委屈。
不就是吃了根咸菜吗?
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
再说了,那咸菜真的好吃啊,比过年时爹藏在床底的那坛陈年酱肉还香。
她拿起银簪,又挑了根咸菜,咬了一口,对着林子喊:“爹!
你就是抠!
等我回去了,非让张婶腌一缸一模一样的不可!
不,腌两缸!
一缸下饭,一缸当暗器!”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孟小棠却不管。
她把剩下的半个肉包塞进嘴里,又往兜里揣了几根咸菜,抱起青铜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就是觉得不能回去——至少得等把这坛咸菜吃完了再回去。
她没看见,刚才被她抢了糖龙的摊主,此刻正站在城门口,对着吃货盟的弟子们比划:“往西边跑了,抱着个大坛子,嘴里还啃着包子,看着精神得很,哪像中了毒的?”
孟大锤气得把擀面杖往地上一摔:“肯定是毒性没发作!
给我找!
挖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回来!
不然等毒性上来,她该把自己当酱肘子啃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拎着锅铲菜刀,不情不愿地往西边的林子走。
有人小声嘀咕:“万一……万一那咸菜真没毒呢?
闻着是挺香的……闭嘴!”
孟大锤眼一瞪,“盟主说有毒,就是有毒!
赶紧找!
找到了给她灌三碗泻药,把咸菜全拉出来!”
没人敢再说话,可脚步却慢了不少——谁不想知道,那“千年咸菜”到底是不是真的像少主说的那样,下饭呢?
而此刻的孟小棠,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晒太阳边啃咸菜,还哼着后厨张婶教的小调:“腌萝卜,腌黄瓜,腌得坛子冒金花……”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把那半坛咸菜照得油光锃亮。
她舔了舔手指,突然觉得,就算被爹追得满世界跑,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咸菜,也值了。
至于那咸菜到底有没有毒?
管它呢,先吃饱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