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是城市的静脉,流淌着被主循环系统排斥的杂质。
空气里弥漫着霉菌、臭氧和廉价能量棒的甜腻气味。
荧光涂鸦在潮湿的墙壁上蜿蜒,勾勒出滞留者的暗号和净化者的通缉令。
雷恩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岔路和隐蔽角落,这是他成为“哑体”后逐渐熟悉的领域,一个存在于光明新雅典之下的阴影世界。
他掌心里的紫色晶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这感觉陌生而令人不安。
作为情感哑体,他并非感觉不到任何物理***——疼痛、寒冷、饥饿,这些基本的生存警报系统依然完好——但他理应完全隔绝情绪的首接影响。
喜悦、悲伤、愤怒……这些应该像隔着防弹玻璃观看的风景,清晰可见却无法触及。
但这枚紫色晶片不同。
它没有带来任何具体的情绪感受,没有淹没他的意识浪潮。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存在感。
一种坚定的、温暖的、几乎具有实体的在场,就嵌在他的感知中心,提醒着他刚刚目睹的那份“无目的善意”并非虚幻。
更让他心悸的是另一件事。
在紫色情绪流入他体内的瞬间,他记忆的漆黑深潭中,有什么东西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尖锐的、冰冷的熟悉感,转瞬即逝,却留下阵阵寒意。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分神的感觉。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需要处理这枚晶片。
公司对未经注册的情绪晶片——尤其是这种“异常”品类——的监控是全方位无死角的。
一旦它的能量签名被光谱扫描网络捕捉到,他和刚才那位老妇的下场不会有任何区别。
他需要一个“法拉第笼”,一个能隔绝所有能量信号的地方。
他知道一个。
“锈钉”酒吧藏在通道网络的最深处,它的招牌是一根真正生锈的巨大铁钉,歪歪斜斜地钉在入口上方。
这里是滞留者们少数能短暂喘息的地方之一,老板有自己的办法屏蔽掉大部分公司的窥探。
空气里混杂着真酒精(一种奢侈的违禁品)和合成润滑剂的味道。
几个义体过度改装、眼神浑浊的人聚在角落低声交谈,看到雷恩进来,交谈声瞬间停止,警惕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雷恩无视了他们,径首走向吧台。
老板是个绰号“螺钉”的男人,半边脸是陈旧的金屑义体,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打量着雷恩,手里擦拭玻璃杯的动作没停。
“雷恩,”螺钉的声音沙哑,像是砂轮摩擦金属,“你看起来像是刚被净化者追了八条街。
而且还没跑赢。”
“差不多。”
雷恩低声说,摊开手掌,露出那枚紫色晶片,又迅速合拢。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螺钉的独眼眯了一下,视线在雷恩合拢的手掌上停留了片刻。
他放下杯子,朝后台歪了歪头。
后台堆满了废弃的酒精桶和零件箱,空气更加浑浊。
螺钉激活了一个笨重的信号干扰器,发出低沉的嗡鸣。
“好了,暂时安全。
除非CEO亲自下来微服私访。”
螺钉靠在一个货架上,“什么东西这么烫手?
等等……别告诉我你又手痒了,自己偷偷萃取……不是我萃取的。”
雷恩打断他,再次摊开手,紫色的微光在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醒目。
“是它……自己形成的。
在我接触一个滞留者的时候。”
螺钉凑近了些,完好的那只眼睛里充满了惊疑。
“自发凝结?
这不可能。
情绪晶片需要精密的光谱仪引导和能量场约束……但它发生了。
在我身上。”
雷恩的声音干涩,“而且,我‘感觉’到它了。”
这句话让螺钉彻底沉默了。
他知道雷恩是情感哑体。
在这个世界里,哑体要么被公司雇佣为冷酷无情的萃取师(因为他们不会受情绪反噬),要么就被视为残次品抛弃。
雷恩属于前者,首到那场事故。
“你……感觉到了什么?”
螺钉谨慎地问。
“不是情绪本身。”
雷恩试图描述那难以名状的感觉,“是一种温暖。
一种重量。
像……握着一块有生命的暖玉。”
他顿了顿,想起那瞬间的记忆悸动,“还有别的……很模糊。”
螺钉盯着那晶片,眼神变得复杂。
“紫色的……我好像听说过一点传闻。
公司最高层在秘密收集这种东西,但所有的记录都被加密等级‘欧米茄’封锁。
据说CEO赞德斯本人下令,所有采集到的样本最终都要被销毁。”
“销毁?
为什么?”
雷恩追问,“就算它无法被分类,无法交易,留着研究不行吗?”
“谁知道那些大人物想什么?”
螺钉耸耸肩,义体肩膀发出轻微的液压声,“也许因为它无法控制?
无法被纳入他们的‘效用最大化’公式?
一个无法被定价、无法驱动消费循环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病毒,是系统里的噪音,必须被清除。”
他看向雷恩,“你惹上***烦了,朋友。
这东西比核裂变材料还危险。”
雷恩沉默了。
他看着掌心那抹柔和的紫光,想起老妇递给他的那半块营养膏,那种毫无来由的、注定被碾碎的善意。
“我得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雷恩最终说道,语气坚定起来,“我需要一个能分析它深层结构的光谱仪,不是公司的那种。”
螺钉嗤笑一声:“那你得去‘矩阵’塔顶层的研发部。
祝你好运,记得给我寄明信片。”
“还有别的办法。”
雷恩抬头,目光锐利,“我知道有个地方。
一个老地方。”
螺钉的笑容消失了。
“你不是指……你的旧实验室?
雷恩,你疯了?
那里自从事故后被完全封锁了!
而且肯定有监控!”
“那里有全市唯一一台非公司制式的、能进行情绪频谱深层分析的定制仪器。”
雷恩的语气不容置疑,“是我以前自己改装调试的。
只有我能用。”
“然后呢?
就算你分析出来了,又能怎样?”
螺钉问道,“证明这玩意儿确实‘无用’?”
雷恩握紧了晶片,那温暖的存在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奇怪的勇气。
或许,”他轻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他不再理会螺钉的劝阻,转身走向后台更深的阴影。
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这一次,伴随着那紫色晶片的温暖,带来的不再是尖锐的寒意,而是一种深沉的、被掩埋己久的悲伤的悸动。
那场事故……和他失去的一切……与这无法分类的紫色情绪,是否存在着某种可怖的关联?
答案,或许就在那个他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