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为永宁准备的西厢禅院清幽雅致,推窗便能望见一片苍翠竹林,与宫中奢华截然不同。
虽说是“清修”,但公主的仪制未减,带来的宫人侍卫将这小院填得满满当当。
次日清晨,诵经声将永宁唤醒。
她屏退欲上前伺候的宫女,独自披衣走到廊下。
雨后的寺院空气清冽,带着檀香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影。
他静立在院中一株古老的银杏树下,身着灰白僧袍,手持一串乌木佛珠,身姿挺拔如松,仿佛己与那古树、这院落融为一体。
晨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他面容清绝,眉目如画,却又冷寂得不似凡人。
永宁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宫中的兄长侍卫们或英武或儒雅,却总带着人世间的温度。
而此人,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玉佛,美则美矣,却隔绝了所有红尘烟火。
他似乎察觉到视线,缓缓睁眼,转身,合十行礼。
“贫僧玄明,奉师命前来,负责公主安危,并与公主研讨佛法。”
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古刹晨钟,听不出丝毫情绪。
永宁心中那点因他容貌而起的涟漪瞬间平复,生出几分叛逆之意。
又是一个被清规戒律束缚得没了人气的木头人。
“有劳佛子了。”
她语气疏离,“本宫今日疲累,佛法研讨,改日再说吧。”
她故意端出公主的架子,想看他是否会如其他僧人般露出惶恐或恭敬之色。
玄明却只是再次合十,微微颔首:“如此,贫僧不便打扰。
公主若有需要,可遣人至藏经阁寻我。”
言罢,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宽大僧袍拂过青石板,未染半分尘埃。
永宁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背影,一时怔住,心头莫名涌上一丝说不清是挫败还是新奇的情绪。
在寺中过了三日,永宁只觉得比在宫中还要憋闷。
处处是规矩,时时有眼睛,连走路快些都会被随行的老嬷嬷提醒“行止端方”。
那个玄明更是神出鬼没,她但凡走出西厢院门,总能“偶遇”他静立某处,仿佛无声的监视。
这夜,她辗转难眠,一个大胆的念头窜入脑海——既然国师和父皇意在保护她,并非真心要她苦修三年,那她何不趁机看看这终南山夜景?
若被玄明发现,正好试试他的底线。
她换上便捷的衣衫,凭借儿时偷溜出宫玩耍的本事,悄无声息地避开了院内侍卫,翻上了西厢院的墙头。
夜风拂面,带着自由的味道。
她心中一喜,正欲跃下。
“夜露深重,公主金枝玉叶,不宜涉险。”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惊得永宁脚下一滑,险些跌落。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的身形,随即立刻松开,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灼烫之物。
永宁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玄明不知何时己立于墙下,月光洒在他光洁的头顶和肩头,宛如镀上一层银辉。
他眉宇微蹙,那平静无波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赞同。
“你!”
永宁又羞又恼,落地后瞪着他,“你竟敢窥探本宫?”
“贫僧职责所在,护佑公主周全。”
玄明垂眸,语气无波无澜,“寺院非宫廷,后山多险峻,且有野物出没,公主千金之躯,不应冒险。”
“若我偏要呢?”
永宁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激起了性子。
“那贫僧只好得罪,每日清晨邀公主至藏经阁抄经静心,以免公主……精力过盛。”
永宁气结,这和尚竟敢变相禁她的足!
她冷笑:“好个恪尽职守的佛子!
你除了守着这些清规戒律,还会什么?
你可曾见过真正的红尘?”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这迁怒毫无道理。
玄明却并未动怒,只是抬眼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沉默片刻,轻声道:“红尘万千,皆在佛心之中。
见或不见,并无不同。
公主心中困顿,非山水可解,墙内墙外,皆是修行。”
他的话像一枚石子,轻轻投入永宁心湖。
她愣在原地,首次意识到,眼前这人或许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只是一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