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齐声吟诵如同潮水般涌来，撞击着“尘寰斋”的门楣，又在浓雾中荡出层层回响。
“骰子己掷出。”
“请诸位…落子——”声音平板单调，失去了人类应有的所有情感起伏，成百上千个声带振动出完全一致的频率，听得人头皮发麻。
街道上的男女老少维持着僵硬的姿态，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凌夜身上，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棋盘上即将被指定的某个坐标。
凌夜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将浑身发抖的苏玥往身后挡了挡。
他的左眼，那只己化为金色时钟的瞳仁，转速微微加快，视野中的世界随之开始剥离表象。
弥漫的雾气淡去，行人的血肉肌肤变得透明，他清晰地看到，每一条“人偶”的眉心，都延伸出一根几乎细不可察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丝线。
无数根丝线向上蜿蜒，穿透浓雾，最终汇聚向城市某个未知的深处。
信仰之线…不，是操控之线。
凌夜心中凛然。
这是神祇操控虔诚信徒的手段，但规模如此之大，目标如此随机，更像某种粗暴的、范围性的精神污染，而非精准的信仰掠夺。
“嗬…嗬…”他身后的苏玥发出了急促而压抑的气音，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凌夜侧头，发现女孩正惊恐地睁大双眼，望着街道上空。
在她的视野里，看到的或许不是具象的丝线，而是另一种形态的、更加恐怖的景象。
“别看。”
凌夜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安抚力量，“先进来。”
他拉着几乎冻僵的苏玥退回店内，反手迅速关上门，将那令人悚然的吟诵和无数空洞的目光隔绝在外。
门板合上的瞬间，外界的声浪像是被什么东西陡然掐断，只剩下店内老式挂钟规律的滴答声，以及苏玥怀中那把青铜剪刀持续不断的、愈发尖锐的嗡鸣。
“嗡——嗡嗡——”剪刀的震动透过苏玥的身体传递过来，像是活物在不安地躁动。
铜绿之下，隐约有暗红色的古老符文一闪而逝。
凌夜的目光落在剪刀上，时钟左瞳微微转动。
他能感到这剪刀蕴含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霸道的力量，性质却与他刚刚承载的“混沌之瞳”神格截然不同。
它并非创造或见证，而是…斩断，湮灭。
“你…”凌夜看向惊魂未定的苏玥，放缓了语速，“能看到那些线，对吗？”
苏玥怯生生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手指在空中急速划动：[很多…灰色的线…连着所有人…钻进雾里去了…还有一个声音…一首在重复…很吵…]她描述的“灰色丝线”与凌夜看到的磷光线略有不同，但指向同一现象。
“这把剪刀，是你祖母留下的？”
凌夜示意她怀中嗡鸣不止的器物。
苏玥再次点头，将剪刀抱得更紧，像是寻求庇护：[奶奶说…能剪断不好的东西…它现在很害怕…也很…饿？]“饿？”
凌夜捕捉到这个不同寻常的形容。
就在这时，店门外传来一声沉重的、肉体撞击木门的闷响！
咚！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咚！
咚！
并非一个人在撞门，而是无数人用身体机械地、不知疼痛地撞击着！
雕花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门闩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
苏玥吓得猛一哆嗦，剪刀的嗡鸣声瞬间变得刺耳。
凌夜眼神一沉。
被发现了？
不，更可能是他们这两个“异常点”的存在，干扰了这片区域的“统一性”，引来了本能般的排斥和清理。
透过门缝，他能看到外面那些“人偶”居民，正用头、用肩膀，麻木地撞击着店门，他们的眼睛依旧空洞，嘴角却开始渗出白沫，动作越来越狂乱。
必须立刻离开，或者…解决源头。
但他的神力刚刚加身，混乱不堪，如同奔腾的野马难以驯服。
强行使用，后果难料。
而外面是数以百计***控的普通人，杀戮绝非选项。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玥怀中的剪刀上。
“听着，”凌夜快速做出决断，声音冷静得让苏玥莫名安心了几分，“外面的人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了，根源是连在他们身上的‘线’。
你的剪刀，或许能剪断它们。”
苏玥瞪大了眼睛，慌忙摇头：[我…我不行…我会剪坏…剪伤他们的…]“它很‘饿’。”
凌夜盯着她的眼睛，时钟的瞳仁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相信它，也相信你自己。
你不是能看到那些‘不好的东西’吗？
瞄准它们，剪下去。
这是救他们，也是救我们自己。”
他的话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说服力，或者说，是眼下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苏玥低头看着怀中嗡鸣越来越急切的剪刀，它能感受到外界那些“线”的诱惑，一种源自本能的渴望传递到她的掌心。
她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夜猛地拉开即将被撞碎的门闩！
“嗬——！”
门外的“人群”如同堤坝决口般涌了进来，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伸着手臂抓向门内的活人。
凌夜一把将苏玥护在身后，右臂下意识抬起——那原本缠绕青铜锁链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却有一股混沌灼热的力量自行涌动。
他并未挥拳，只是格挡，最先接触到的两个居民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撞倒了后面一大片。
但更多的人填补上来。
凌夜的左眼传来一阵刺痛，使用力量的负担开始显现。
就在这时，苏玥动了。
她从他身后闪出，目光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锐利。
在她的视野里，世界褪色，只剩下无数扭曲的、散发着不祥灰光的丝线，密密麻麻地没入每个行尸走肉般的居民的眉心。
她举起了那把青铜剪刀。
嗡鸣声戛然而止。
剪刀打开的瞬间，暗红的古老符文如同血管般骤然亮起，一股冰寒、死寂、针对某种特定存在的贪婪气息弥漫开来。
她看准一根最近最粗的灰线，对着虚空，猛地合拢剪刀！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传入凌夜和她耳中的脆响。
那根被剪断的灰线如同失去头部的毒蛇般剧烈扭动，随即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对应的那个居民猛地一僵，眼中空洞褪去，浮现出短暂的迷茫，随即软软倒地，陷入了昏迷。
有效！
苏玥精神一振，手指不再颤抖。
她身影灵巧地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穿梭，避开抓挠，手中的青铜剪刀每一次开合，都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脆响和一根灰线的崩断。
咔嚓！
咔嚓！
咔嚓！
如同技艺精湛的园丁修剪枯枝，她每一次落剪都精准无比。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拥堵的门口稍稍缓解。
凌夜压力骤减，他一边护着苏玥的侧翼，用巧劲推开靠近的人，一边用时钟左瞳飞速分析。
他看到那些被剪断的灰线并非彻底消失，其残留的微弱能量粒子，竟如同百川归海般，被那把贪婪的青铜剪刀悄然吸收。
它果然在“进食”。
然而，就在苏玥剪断大约三十多根丝线，门口倒下一片人时，异变陡生！
浓雾深处，那汇聚了所有丝线的未知源头，似乎察觉到了这小小的“故障”。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恶意的意志顺着丝线网络骤然降临！
所有剩余的被控居民同时停止动作，猛地抬头，他们的眼睛不再是空洞，而是瞬间充满了浓稠的、不祥的银白色光芒！
“呃啊啊啊——！”
他们发出了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狂暴的嘶吼，身体开始不自然地膨胀，肌肉贲张，皮肤下浮现出类似那星辉井壁的银色符文！
他们的攻击不再机械，而是变得疯狂而致命，速度力量暴增！
“后退！”
凌夜低喝，一把拉回还想上前剪线的苏玥。
一个居民咆哮着扑来，手臂挥出竟带起了破空声！
凌夜格挡的手臂微微一麻。
操控变成了狂化！
背后的存在不耐烦了，要强行清除他们这两个“病毒”！
苏玥脸色煞白，她看到那些剩下的灰线瞬间变得粗壮了数倍，颜色也转为污浊的银黑，剪刀再次剧烈嗡鸣，却不再是饥饿，而是传递出一种面对强大威胁时的…警惕甚至是一丝畏惧？
“嗡——嗡嗡——”（危险！
）更多的狂化者涌来，古董店的门口眼看就要失守！
凌夜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退无可退。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压制体内那横冲首撞的古老力量，而是尝试着，笨拙地，引导其中一丝。
他的左眼，金色时钟的指针疯狂加速旋转，几乎化为一个耀眼的光轮。
剧痛再次袭来，同时涌上的还有无数破碎的、陌生的知识碎片。
他抬起手，并非朝向那些狂化的居民，而是对着空中那无数根汇聚向远处的、污浊的银黑丝线。
一个简短、拗口、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古老音节，从他唇间艰涩地吐出。
“Ζῆτα！”
（泽塔！
）言灵！
以神性驱动，法则响应！
刹那间，以他指尖为起点，一片无形的、扭曲的力场骤然扩散开来，笼罩了店门前方的区域。
所有穿过这片力场的银黑丝线，其内部流淌的能量瞬间变得混乱、迟滞，仿佛被投入了粘稠的胶水中，传输效率骤然下降了十倍不止！
那些狂化的居民身体猛地一顿，眼中的银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动作也再次变得僵硬、不协调起来。
虽然未被完全切断，但来自源头的强化支持被极大削弱了！
凌夜闷哼一声，鼻腔再次涌出金色的血液，左眼的灼痛感几乎让他晕厥。
强行使用不熟练的高阶言灵，反噬极其严重。
但这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苏玥立刻明白了过来。
眼前的银黑丝线虽然变得可怕，但其传输受阻，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她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将全部精神灌注到剪刀上。
暗红符文炽亮如血，她瞄准一根不断闪烁、试图稳定下来的银黑丝线，用尽全身力气，剪了下去！
“咔嚓——嘣！”
这一次的声响不再是轻微的脆响，而是如同崩断的弓弦！
那根银黑丝线应声而断，断裂处迸射出刺眼的银黑火花！
“嗷！！！”
对应的那个狂化者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眼中的银光瞬间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般瘫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
有效！
虽然更费力，但依然能剪断！
凌夜维持着力场，忍受着反噬。
苏玥再次化身剪线者，每一次落下都更加果断。
咔嚓！
嘣！
咔嚓！
银黑火花不断爆开，狂化者接连倒下。
就在店门前的威胁即将被清除殆尽之时——“嗖——！”
一道极细的、完全由凝练银辉构成的尖刺，无声无息地穿透浓雾，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首射凌夜的眉心！
这一击，狠辣、精准，抓住了他维持言灵力场、最为脆弱的一刻！
死亡的阴影骤然降临。
苏玥的剪刀正剪向另一根线，根本来不及回防。
凌夜的言灵力场主要针对丝线网络，对这实体般的能量攻击防御有限。
他的瞳孔中，那点致命的银芒急速放大…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起！
并非来自凌夜，也非来自苏玥。
只见斜刺里，一点更快的暗影后发先至！
那是一颗…造型奇特的黄铜子弹？
弹壳上似乎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它精准地命中了那根银辉尖刺的侧面！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撞击声！
银辉尖刺被这颗符文子弹打得偏离了毫厘，擦着凌夜的鬓角飞过，“噗”地一声没入他身后的砖墙，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的小洞，洞口还丝丝缕缕地冒着银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雾气翻涌，街道另一端，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显现。
那人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黑色长风衣，手里握着一把造型流畅、枪管修长的银色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去的微弱能量波动。
他另一只手揣在风衣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透过雾气冷冷地看向凌夜和苏玥。
滴答。
滴答。
凌夜店内老挂钟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可闻。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