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发出了一声闷响,并非清越,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撞在了生锈的簧片上。
墨心和苏离同时看向门口。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身材瘦高,穿着一件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旧式长款风衣,样式古老,领口挺括,像是从几十年前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
风衣下摆被雨水打湿了深色的一圈。
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同样颇有年头的、材质不明的黑色手提箱,箱子西角包裹着磨损的金属皮。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极其苍白,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皮肤薄得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五官轮廓深刻,本该是英俊的,却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阴郁里。
他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扫过店内的陈设,最终落在墨心脸上。
那目光沉静,没有初来者的好奇或审视,更像是一种…确认。
墨心在那目光接触的瞬间,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杯中温热的咖啡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冰冷蛇类爬过皮肤的战栗感,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这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某种危险存在本能的预警。
“打烊了。”
墨心的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像一块骤然冻结的冰。
男人仿佛没听到这句逐客令。
他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无声,风衣下摆随着动作轻微摆动。
他径首走到离工作台不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依旧锁定墨心。
“‘墨心’?”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吐字清晰得如同在念诵某种古老的祷文。
墨心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咖啡杯,双手***工装裤的口袋里,身体呈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防御姿态。
苏离感觉到了气氛的骤然凝滞。
她放下蛋糕,站起身,脸上职业化的微笑也淡去了。
“先生,老板说了,打烊了,您……”她话没说完。
男人的视线甚至没有偏移半分,仿佛苏离只是空气中的一个微尘。
他苍白的手指在黑色手提箱光滑的顶盖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我需要你的手艺。”
他对着墨心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一幅特别的纹样。
只有你能做到。”
“明天请早。”
墨心硬邦邦地回答,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和那身格格不入的旧式风衣,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这不是普通的客人。
他身上没有活人该有的“生气”,那种感觉……更像一件刚从冰冷墓穴里取出的、保存完好的古物。
“它等不了明天。”
男人微微摇头,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毫无温度的弧度,像是肌肉的机械抽搐。
“我找了很久。
‘墨心’……墨渊的后人。”
他缓缓吐出那个名字。
“墨渊”两个字像两枚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墨心的耳膜。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插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是疯狂的擂动,撞击着胸腔,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父亲的名字……这个如同禁忌、如同鬼魅、早己被尘封在记忆最深角落的名字,此刻被一个陌生的、诡异的来客如此清晰地道出。
一股混杂着冰寒与灼热的激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短暂地发黑。
“你……”墨心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是谁?”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对方那层苍白的表象。
男人没有回答。
他仿佛对墨心的剧烈反应视而不见,径首将那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放在了工作台旁边一张空闲的矮几上。
箱体落下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精密的锁扣弹开。
他伸出同样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动作优雅地拨开了箱盖两侧的金属搭扣。
箱盖被缓缓掀开。
里面铺着深紫色的天鹅绒衬垫。
衬垫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矿石。
约莫成年男子拳头大小,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深邃到极致的蓝色。
它不似宝石般璀璨,反而内敛得如同将整片午夜星空压缩凝固在其中。
矿石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细密、扭曲、仿佛自然形成的沟壑纹路,这些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辰湮灭前最后一瞬的幽蓝辉光。
仅仅是看着它,就仿佛灵魂要被那股深邃吸走,意识陷入一片冰冷死寂的星海。
整个店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矿石的出现而变得粘稠、沉重起来。
光线仿佛被它吸走了大半,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向更深邃的阴影中沦陷。
“认识它吗?”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蛊惑的意味。
他微微侧过头,灯光终于清晰地照亮了他的双眼。
一双颜色迥异的眼睛——左眼是近乎透明的浅灰,像蒙着雾气的玻璃;右眼则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深褐色,近乎纯黑。
那深褐色的右眼,此刻正倒映着工作台上昏黄的灯光,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冰冷、非人。
“星髓蓝。”
墨心几乎是失神地低喃出声。
这个名字并非来自任何矿物图鉴,而是深烙在他家族记忆深处的一个禁忌名词。
父亲那些散乱、疯狂、布满诡异符号的笔记手稿里,曾无数次出现过这个名字,伴随着不详的描述和扭曲的涂鸦。
据说它并非地球之物,蕴含着沟通幽冥、洞穿虚妄的恐怖力量,是进行某些最禁忌纹刺仪式的核心媒介。
墨心只在那些癫狂的笔迹里见过它模糊的描绘,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亲眼见到实物。
它散发出的冰冷死寂的气息,与父亲笔记里描述的疯狂与混乱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反差。
“很好。”
男人——千目(墨心心中瞬间为这个诡异的存在定下了称呼)——的嘴角再次牵起那抹冰冷的弧度,右眼的深褐色似乎更加浓郁了。
“看来墨渊的血脉,尚未完全遗忘古老的契约。”
他缓缓合上箱盖,那令人窒息的幽蓝光辉被隔绝,但空气中残留的冰冷死寂感并未散去。
“报酬。”
他轻轻拍了拍箱子,“以及,我需要你在我身上,纹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