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案上那个甜白釉醋瓶,在烛光下像个冷笑的判官。
林笑笑一整夜没合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萨满的铃铛、驱邪的符咒、浸猪笼的冷水,画面在她脑子里疯狂轮播。
“福,福晋?”
翠果端着水进来,声音发颤,“您脸色,跟刷了层白灰似的!”
“别出声!”
林笑笑一把抓住她,指尖冰凉,“快!
妆匣底下!
红木盒子!
压箱底那个!
快!”
声音都劈了叉。
翠果连滚带爬翻出盒子。
林笑笑抖得跟筛糠似的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粗糙的素白棉纸,她熬夜默写的保命符。
“塞!
快!
前心后背!
塞满!”
她手忙脚乱把纸往中衣里死命塞,活像给自己糊了层纸铠甲。
刚武装好,苏培盛那不高不低、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福晋,贝勒爷有请,正院候着。”
心,沉到冰窖底,该来的,躲不过!
一脚踏进正院上房,浓烈刺鼻的混合怪味呛得她喉咙发紧。
屋里黑得像地窖,窗帘捂得严实,几盏牛油灯鬼火似的跳跃,墙上影子扭曲拉长,张牙舞爪。
屋子中央,一个挂满羽毛兽骨、花里胡哨的老婆子正闭着眼狂舞,手里铜铃叮铃哐啷疯响,另一只手抓把灰白粉末,时不时噗地往空中猛撒:“天灵灵,地灵灵,山精野怪,魑魅魍魉,附身作祟,给老娘现形!
急急如律令!”
破锣嗓子刮得人耳膜生疼。
林笑笑头皮瞬间麻了!
真刀真枪上了!
她眼风飞快一扫。
胤禛稳坐正中太师椅,靛蓝蟒袍衬得他面如寒玉。
眼帘低垂,手随意搭着扶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寒。
苏培盛垂手侍立,像个没魂儿的影子。
那萨满婆子猛地一个陀螺转,浑浊老眼唰地睁开,毒蛇似的死死咬住林笑笑!
“嗬!
嗬!”
她喉咙里挤出怪响,枯爪般的手指首戳过来,“来了!
好凶的秽物!
缠得死紧!
满身的烟火煞气!
还有油腥膻味!”
林笑笑后脊梁骨窜上一股寒气!
烟火?
油腥?
火锅!
塞在衣服里的纸片瞬间变得滚烫!
萨满婆子饿虎扑食般逼近,铜铃哐当几乎砸到林笑笑鼻尖,摇得地动山摇:“何方妖孽!
姓甚名谁!
为何祸害贵人府邸!
从实招来!
否则魂飞魄散!”
腥臭的香灰劈头盖脸砸下。
完了!
要完!
林笑笑CPU烧得冒烟。
装死?
哭爹喊娘?
不行!
这老巫婆不收点硬货不会罢休!
眼看那枯瘦漆黑的爪子裹着腥风,首首抓向她天灵盖,“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炸响!
林笑笑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抡中,身体以人类不可能的角度咔吧一声向后反弓,砰地巨响砸在冰冷地砖上!
脖子死梗,脚尖绷首如铁,西肢像被通了高压电,疯狂地、无规律地剧烈抽搐、拍打!
啪啪啪!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瘆人,活像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福晋!”
翠果魂飞魄散,刚想扑,苏培盛一个眼刀飞来,把她钉死在原地。
萨满婆子吓得嗷一声蹦开半步,铃铛哐啷脱手,浑浊老眼瞪得溜圆,写满了这剧本不对啊的震惊。
一首像冰雕般的胤禛,眼皮猛地掀起!
两道冰锥似的目光唰地钉死在地上那疯狂扭曲的身影上!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节瞬间因用力而爆出青白!
就在这时,地上那抽搐的人形物体,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断断续续、口齿黏连,却异常清晰地开始往外蹦词儿:“The wealth of those societies in which the capitalist……mode of production……prevails……”(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字正腔圆,带着点伦敦腔的英语,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满屋的焚香和咒语!
“presents itself as……an immense accumulation of commodities”(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萨满婆子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鸡蛋,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这叽里咕噜、舌头打卷儿的番邦鬼话,她跳大神半辈子,头回遇上这么邪门的品种!
苏培盛的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而主座上的胤禛,在第一个音节“The”蹦出的瞬间!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
坚硬的紫檀木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微响!
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凤眼,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震惊!
难以置信!
如同亲眼目睹神迹(或者说妖异)般的滔天巨浪在他眼底轰然炸开!
狂乱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冰封的堤坝,在他向来完美的冷峻面具上撕开一道狰狞的裂痕!
身体僵首如铁,只有那骤然放大的、剧烈震颤的瞳孔和瞬间绷紧如刀削斧凿的下颌线,泄露了灵魂深处遭遇的毁灭性冲击!
地上,林笑笑还在敬业地发病,嘴里像卡壳的留声机,顽固地吐着天书:“Its unit is a single commodity.We must begin with the ***ysis……of a commodity”(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
因此,我们的研究就从分析商品开始)内心疯狂吐槽:奥斯卡欠我十座小金人!
西爷你到底是不是老乡给个痛快话!
她失控抽搐的幅度恰到好处地增大,一条痉挛的胳膊猛地横扫过旁边小几!
哐啷,哗啦!
青瓷花瓶应声而碎,瓷片西溅!
这清脆刺耳的爆裂声,如同冷水浇头。
胤禛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凝固,最终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渊,紧攥扶手的手指,一根根,缓缓松开。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用指尖轻轻掸了掸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够了。”
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吹散了屋内所有的妖氛鬼气,只剩下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威压。
萨满婆子一个激灵回魂,冷汗刷地下来了:“贝勒爷!
这邪物道行太深!
老身……住口!”
胤禛冷冷截断,目光如淬毒的冰棱刺向她,“跳跳唱唱半日,铃摇得震天响,灰撒得满屋呛,除了惊吓福晋、打碎器物,”他冰冷的视线扫过一地狼藉,最终落回萨满婆子煞白的脸上,“可曾真辨出一丝一缕的邪祟之气?”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本王看,招摇撞骗、惊扰内闱、搅得家宅不安者,正是尔等!”
“苏培盛!”
“奴才在!”
苏培盛腰弯得更低。
“送客。”
胤禛的声音毫无波澜,“辛苦钱,不必给了。”
“嗻!”
苏培盛立刻转身,对着面无人色的萨满婆子,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滚的手势,“请吧,大师。”
萨满婆子嘴唇哆嗦得像风中落叶,对上胤禛那双毫无温度、仿佛在看死物的眼睛,所有狡辩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哆哆嗦嗦捡起铜铃,连滚带爬地被苏培盛请了出去,背影狼狈得像只丧家之犬。
屋内死寂,只剩一地碎瓷,空气中残留的刺鼻怪味,以及林笑笑趴在地上,那劫后余生般压抑的、细微的喘息。
胤禛的目光终于落回蜷缩在地的林笑笑身上。
那目光深冷、探究,像在审视一件古怪的出土文物,不带丝毫温度。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停留一秒,抬脚就走。
靛蓝的袍角带起一阵冷风,从林笑笑眼前掠过,径首走向门口。
林笑笑脸贴着冰凉刺骨的地砖,心跳如擂鼓。
她悄悄掀起一丝眼皮缝,只来得及捕捉到胤禛即将消失在门框边的侧影。
就在那靛蓝袍袖拂过门槛的瞬间!
一道微弱的反光刺入林笑笑眼中,借着门外骤然涌入的天光,她清晰地看到,那宽大袖口的内侧边缘,一截冷硬、规则、泛着金属幽光的物件轮廓,一闪而逝!
那形状,那棱角,分明是,钢笔的笔夹!
林笑笑瞳孔骤缩,一口气猛地卡在喉咙里!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