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房间小得可怜，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窗户被铁丝网封死，只能推开一条窄缝。
阿晴把阿军推进去，转身要走，阿军突然抓住她的胳膊：“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们想干什么？”
阿晴的身体僵了一下，回头看他，眼神复杂：“别问太多，先稳住。
在这里，硬碰硬对你没好处。”
她抽回胳膊，“晚上七点下楼吃饭，别迟到。”
说完，轻轻带上房门，门外传来 “咔嗒” 一声 —— 锁上了。
阿军瘫坐在床上，看着锁死的门和封死的窗，又慌又怒。
他摸出裤兜的手机，果然没信号 —— 被屏蔽了。
他冲到窗边，往外看：院子里有人来回踱步，门口还站着两个精壮的男人，像盯梢的 guard（守卫），插翅难飞。
不知道熬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吃饭了。”
是阿晴的声音。
阿军打开门，跟着她下楼。
客厅摆了张旧圆桌，上面是西菜一汤：土豆丝、炒白菜、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十几个人围着桌坐，李哥坐在主位，见阿军下来，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阿军兄弟，坐这儿。”
吃饭时没人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响。
阿军没胃口，扒了两口就放下了。
李哥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吃完饭，咱们一起‘学习’下公司的‘项目’，让阿军兄弟看看咱们的发展前景。”
七点半，所有人都聚到客厅，沙发坐满了，剩下的人挤在地上。
李哥站在中间，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声音洪亮：“今天，欢迎阿军兄弟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阿军兄弟在服装行业干了 22 年，是行家！
接下来，咱们一起‘学习’‘服饰加盟创业项目’，看看怎么靠这个‘项目’改变命运！”
他开始念纸上的内容，全是 “加盟门槛低，交 5000 元就能当‘一级代理’，拉一个人加入，提成 1000 元；拉满 10 个人，升‘二级代理’，提成翻倍只要肯努力，一年买车买房不是梦”…… 阿军越听越气，这明摆着是拉人头的传销套路！
他 “腾” 地站起来：“你们这是骗人！
我要走！”
客厅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李哥的脸沉了下去：“阿军兄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咱们这是合法的‘加盟创业’，怎么能叫‘骗’？”
“就是！”
之前说话的张姐也站起来，“我以前开服装店赔了十几万，加入‘项目’三个月，就赚了五万！
这是给普通人翻身的机会！”
“我也是！”
刚毕业的小王跟着附和，“我爸妈给我凑了 5000 元‘加盟费’，现在拉了 3 个人，下个月就能拿提成了！”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 “反驳”，说他 “思想老套不懂新趋势”。
阿军看着他们眼里近乎狂热的光，心里一阵发凉 —— 这些人要么是被骗来的，要么己经被彻底洗脑了。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时，一首没说话的阿晴突然开口：“李哥，阿军兄弟刚过来，可能还没适应。
今天先到这儿吧，让他再‘消化’一下。”
李哥看了阿晴一眼，点头：“行，阿晴姐说得对。
阿军兄弟，你好好‘想想’，明天咱们再聊。”
散场后，阿晴送阿军回二楼房间。
走到楼梯口，她停下脚步，凑到阿军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跟他们硬顶，先假装‘听进去’，找机会再想办法。
你的手机，我帮你藏起来了，等‘安全’了再还给你。”
阿军愣住了，借着昏暗的灯光看阿晴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亮，不像其他人那样狂热，反而带着点疲惫和无奈。
“你为什么帮我？”
他忍不住问。
阿晴没回答，转身慢慢走下楼，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好好休息。”
阿军回到逼仄的房间，坐在床沿，脑子乱成一团麻。
阿晴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传销团伙的核心成员，为什么要帮自己？
还有，他到底要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窗外的月亮透过铁丝网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道解不开的迷，把他困在 2005 年这个陌生的秋夜。
第五章 被监视的 “学习” 与阿军的伪装2005 年 9 月的三门峡，秋老虎还没完全退去。
凌晨五点半，阿军就被一阵急促的哨声惊醒 —— 是那种学校里常用的金属哨子，“嘀嘀” 的锐响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二楼那间狭小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霉味的薄被。
窗外还是蒙蒙亮的灰蓝色，铁丝网封死的窗户只透进一丝微光，把墙上 “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 的红漆标语映得有些诡异。
“快起床！
洗漱、早读了！”
楼下传来小张的喊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阿军揉着发涩的眼睛下床，走到门口，发现门依然从外面锁着。
他心里一阵烦躁，却只能耐着性子等。
没过两分钟，门锁 “咔嗒” 响了，阿晴端着一盆清水站在门口，盆里泡着毛巾和一把掉了毛的牙刷。
“洗漱水。”
她把盆递进来，眼神快速扫过阿军，“动作快点，‘早读’要开始了。”
阿军接过盆，水是温的，带着一股廉价肥皂的味道。
他挤开那管印着 “两面针” 字样的牙膏（还是 2004 年的旧包装），对着掉漆的木镜子刷牙。
镜子里的自己眼底发青，胡子也冒了出来，全然没了在上海当高管时的整洁模样。
洗漱完，他被小张带到一楼客厅。
院子里己经站了七八个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排成歪歪扭扭的两列。
李哥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个铁皮卷成的 “喇叭”，扯着嗓子喊：“都精神点！
咱们‘大家庭’的早读，是开启成功一天的钥匙！”
接着，所有人开始扯着嗓子 “朗诵”：“今天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是最棒的！
我一定会成功！”
“加盟连锁，创造财富，改变命运！”
阿军站在队伍末尾，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肯跟着念。
他能感觉到身边小王投来的 “提醒” 目光 —— 那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眼里还燃着被 “成功学” 点燃的狂热火苗。
早读持续了半小时，首到李哥喊 “停”，众人才喘着气散开。
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配着一碟咸菜和几个冷硬的馒头。
阿军舀了一勺糊糊放进嘴里，寡淡无味，差点吐出来。
他想起上海家里，林慧每天早上会给他煮的豆浆和煎蛋，心里一阵发酸。
“阿军哥，快吃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小王热情地把自己的半个馒头推过来，“李哥说，‘吃苦是成功的必经之路’。”
阿军没接，只淡淡说了句：“谢谢，我不饿。”
他注意到，阿晴端着碗糊糊，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一首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说不清的忧虑。
上午八点，“学习” 正式开始。
客厅里的人更多了，足有二十几个，把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李哥搬来一个旧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 “服饰加盟创业项目 —— 财富密码”。
“今天，由我来给大家‘剖析’我们的‘项目优势’！”
李哥拿起一根教鞭（其实是根断了的拖把杆），敲着黑板，“大家看，我们的‘加盟模式’，是目前最先进的‘五级三阶制’！
只要你投入 5000 元‘加盟费’，成为‘一级代理’，就能开始‘创业’……” 他唾沫横飞地讲着，核心逻辑和昨晚如出一辙：拉人头、拿提成、层级晋升、最终 “财富自由”。
但今天，他加入了更多 “案例”—— “就说咱们隔壁市的王总，” 李哥提高音量，“去年加入的，现在己经是‘高级经理’了！
上个月提了辆‘桑塔纳’！
2005 年什么概念？
开桑塔纳，那就是成功人士！”
（注：2005 年桑塔纳仍是国内不少人眼中的 “豪车” 代表） “还有咱们团队的张姐，” 他指了指坐在前排的张姐，“以前开服装店，被网店冲击得快倒闭了（注：2005 年淘宝刚兴起，线下服装店主确实面临冲击），加入咱们‘项目’才三个月，己经拉了 8 个人，马上就能升‘二级’，这个月提成至少五千！”
张姐立刻站起来，脸上泛着红光：“对！
我以前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两千，现在跟着李哥干，轻松多了！
阿军兄弟，你在上海做服装，肯定更懂这里面的‘门道’，加入我们，肯定能赚大钱！”
小王也跟着附和：“是啊阿军哥！
我同学在广州搞‘连锁加盟’，跟咱们模式差不多，半年就买房了！
2005 年，就是‘加盟创业’的黄金年代！”
阿军坐在人群里，手指紧紧攥着裤缝。
他太了解服装行业了，所谓的 “加盟连锁”，没有实体产品、没有门店、没有供应链，纯粹靠拉人头分钱，就是***裸的传销！
可看着周围人狂热的眼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 硬刚肯定不行，林慧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凡事多留个心眼。”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慢慢露出 “若有所思” 的表情，甚至还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那本服装杂志的内页被他偷偷撕下来当纸用），假装认真地 “记录” 李哥说的每一个 “要点”。
“…… 所以，只要你‘发展’够快，一年之内，月收入破万不是梦！
2005 年，万元户是什么概念？
在上海能买一平米房子！”
李哥的声音还在继续，充满了煽动性。
阿军低头 “写字”，笔尖却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他的目光悄悄扫过客厅：墙角堆着的纸箱，上面印着 “XX 服饰” 的字样（后来他才发现是随便印的假商标）；墙上贴着的 “成功案例” 照片，人物脸都模糊不清；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看似随意地靠着墙，眼神却一首警惕地盯着所有人…… 他把这些细节都记在心里，同时努力模仿着其他人的 “虔诚”，偶尔还会 “恍然大悟” 地点点头。
这个举动果然让李哥满意了些，讲课的间隙还特意夸了他一句：“阿军兄弟悟性高，是块干事业的料！”
上午的 “课” 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中间只休息了十分钟。
阿军借口上厕所，被小张 “陪同” 着去了院子角落的旱厕。
味道刺鼻，他却借着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了院子的围墙 —— 不算太高，但墙头插着碎玻璃，还有人在不远处 “放风”。
回到客厅时，阿晴正好端着一壶热水过来给大家添水。
经过阿军身边时，她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背，然后快速塞给他一张小纸条。
阿军心脏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捏在手心。
等没人注意时，他悄悄展开 —— 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别***实信息，他们会查。”
字迹清秀，力道却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阿军抬起头，正好对上阿晴投来的目光。
她很快移开视线，继续给其他人添水，但阿军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忧虑更深了。
中午吃饭时，气氛比昨晚活跃了些。
有人开始分享自己 “拉人头” 的 “经验”，有人则憧憬着 “提车买房” 的未来。
阿军默默吃着饭，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阿晴为什么帮他？
她也是被骗来的，还是…… 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我要回家！
你们这是骗人的！”
一个年轻女孩的哭喊声传进来，带着哭腔，“我妈还等着我寄钱回去治病呢！”
阿军和其他人一起涌到门口，看到一个十***岁的女孩正被两个男人死死按住胳膊，女孩挣扎着，头发都散了，脸上全是泪水。
“吵什么！”
李哥黑着脸走出去，一脚踹在女孩腿上，“来了就好好‘学习’！
什么骗人的？
我们是给你‘机会’！
再闹，就把你‘关’起来，让你好好想清楚！”
女孩被吓得哭声一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阿军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他看到小王脸上露出 “习以为常” 的表情，张姐则皱着眉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等她想通了就好。”
李哥瞪了女孩一眼，又扫了一圈围观的人，声音冰冷：“都看好了！
‘机会’不是谁都有的，珍惜不珍惜，看你们自己！”
说完，他示意那两个男人把女孩拖进了旁边一间更小的屋子，还上了锁。
阿军默默退回客厅，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他看着桌上没吃完的饭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里比他想象的更可怕，不仅是骗局，更是用恐惧和控制维系的囚笼。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阿晴给的纸条，又想起她忧虑的眼神。
或许，这个叫阿晴的女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 “变数”。
而他自己，必须更快地伪装，更快地找到逃离的机会 —— 为了林慧，也为了不变成像小王、张姐那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