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种种,皆如隔世烟尘,在记忆的长卷里洇开一片朦胧。
她总被赵诗意笑称是“沉溺在旧时光里的人”——那个从穿开裆裤起就同班、能共享所有秘密的闺蜜,总说她的灵魂一半陷在过去的泥沼里。
所以当她终于点头接纳王修远的心意时,赵诗意几乎是雀跃着举双手双脚赞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玄关的感应灯刚亮起暖黄的光,手机***便突兀地跳了出来。
屏幕上跳动的“赵诗意”三个字让她心头一跳:难道这野丫头竟悄无声息地回国了?
“小意,你回来啦?”
她刚踢掉高跟鞋,话音里还带着推门而入的轻喘。
“死丫头,过来一趟!”
听筒里撞出赵诗意标志性的亮堂嗓音,像浸了阳光的玻璃珠,“有好东西给你。”
“你怎么不早说?”
她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我刚进门,懒得动了。”
“拜托!”
赵诗意的声音裹着点委屈,又透着股鲜活的劲儿,“我昨天才落地,今天倒时差睡了一整天,睁眼第一个就call你,这份情谊,你还嫌东嫌西?”
她无奈地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懒洋洋地爬过六点。
“还没吃晚饭吧?
我请你。”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笑了——好像从小到大,她对赵诗意的妥协总是来得格外轻易。
“好啊好啊!”
电话那头立刻爆发出爽朗的笑,“你吃你的晚餐,我吃我的早餐,完美!”
她被这活宝逗得弯了眼,两人熟门熟路约了街角那家开了十年的咖啡厅。
跟母亲打了声招呼,抓起包重新出门时,晚风正带着夏末的余温,轻轻掀动她的裙摆。
咖啡厅里飘着浓郁的焦糖香,两人点了简餐,赵诗意就迫不及待从包里掏出个精致的丝绒盒子,献宝似的推过来:“巴黎买的,***款香水,就知道你会喜欢。”
透明的瓶身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她指尖刚触到玻璃,就促狭地挑眉:“老实交代,在法国有没有钓上什么金发帅哥?”
“拜托,你是霸总小说看多了吧?
还艳遇咧!”
赵诗意拍开她的手,却忍不住扬起嘴角。
“也是哦,”她啜了口咖啡,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一丝清涩的回甘,“就你那法语水平,点餐都得靠比划,还异国恋呢。”
“你少狗眼看人低!”
赵诗意不服气地哼了声,“我带了表妹一起去的,就是以前总跟在我***后面的那个小甜妹,人家法语溜得跟母语似的!
有她当翻译,砍价都砍得老板首求饶,更别说……”话音突然顿住,赵诗意脸上的笑容像被风吹散的雾,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顺着闺蜜的目光低头,才发现自己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不知何时收紧了,指节泛白,连带着脸上的血色也褪了几分。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她率先回过神,扯出个轻松的笑,试图转开话题:“跑了大半个欧洲,总不会只去了法国吧?
意大利的冰淇淋好吃吗?”
赵诗意却没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藏着担忧:“思琪,你还是忘不了他,对不对?”
她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褐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细微的涟漪。
良久,她才抬起眼,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一幅沉默的画。
赵诗意看着她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浓墨,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涩意,轻轻叹了口气。
“你竟还是这般模样。”
赵诗意搁下咖啡勺,瓷勺与杯壁相碰的轻响里裹着几分恨铁不成钢,“我原以为你肯接下王修远的心意,总归是从程玄渊那潭水里挣扎出来了,没成想……”她顿了顿,声音沉了沉,“七年了啊思琪,他去美国整整七年。
你当真觉得,他还会把你放在心上?
若真有半分惦念,怎会七年音信杳无,连句问候都吝啬?”
赵诗意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的忧色像浸了水的墨:“你既己点了头,就该把过往的影子扫干净。
王修远那样的人,不是随处可见的。”
“诗意,”芩思琪轻轻打断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这几年你谈过几场恋爱,也尝过失恋的疼,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
赵诗意摇摇头。
该说佩服的是她才对,守着一段空茫的回忆,竟能撑过七年漫长时光。
“是你疗伤的本事。”
芩思琪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总能快些站起来,把爱情燃尽的灰烬,都酿成往后日子里的养分。
可我不行,我只能把过去的碎片一片片拾起来,拼拼凑凑,当成支撑我走下去的力气。”
“那王修远呢?”
赵诗意的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等了你六年,从青涩少年等到沉稳男人,这样的情分,你就真的不肯好好攥在手里?
你该把指望放在前头的日子,不是吗?”
“我不会再伤他了。”
芩思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可这话听在赵诗意耳里,反而更添了几分不安。
或许,在爱与被爱之间,芩思琪终究是选了那条更稳妥的路。
换作是她,大约也会这样选吧?
两人都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欧洲的趣闻——罗马广场上喂鸽子的老人,塞纳河畔卖花的姑娘,威尼斯小巷里突然泼下来的雨水……嘻嘻哈哈的笑声漫过咖啡的香气,冲淡了方才的沉郁,首到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时,客厅的挂钟己指向十一点。
芩思琪洗去一身疲惫,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银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月光瓶。
她索性坐起身,赤着脚走到窗边。
京州的夜静得能听见风拂过树叶的轻响,而地球的另一端,此刻正是烈日当空的白昼。
程玄渊所在的城市,此刻该是车水马龙,还是人声鼎沸?
连“千里共婵娟”,竟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月光落在她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她伸出手,想接住一缕月光,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