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娶璟秋那日,雨下得小些,却更密,像筛子筛过的银线。
傅洐穿了身藏青色暗纹马褂,翩翩君子。
青布小轿停在门口时,他亲自上前掀了轿帘。
璟秋一身月白旗袍,领口绣着半朵墨菊,发间别着支素银簪,手里攥着的绣帕边角,还沾着轿外的雨珠。
她抬眼望他,眼底是惯常的沉静,只在目光扫过他袖口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路上湿,慢些。”
傅洐伸手虚扶,指尖擦过她掌心时,飞快接过一张卷成细条的纸条,是组织的暗号,确认“夜寒”行动的接应时间。
进了正厅,拜过天地的流程走得极快,傅洐应付着前来道贺的商户,余光总落在璟秋身上。
她端坐在主位,脊背挺得笔首,应对宾客时礼数周全,却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将一杯茶推到他手边,杯底压着张极小的字条:“三日后接人,是自己人。”
傅洐捏着茶杯的指节泛白。
他原以为“夜寒”行动只有他与璟秋配合,却没料想还有同伴藏在后面。
入夜后,宾客散尽。
傅洐去了璟秋住的东院“墨和轩”,推门时见她正对着窗缝摆弄一盏青瓷油灯。
“这灯?”
他开口。
“组织的信号,”璟秋回头,将灯芯捻亮,昏黄的光映在她脸上,“夜里灯亮着,便是安全。
三日后你去接的人,是叶柳和常若锦,都是当年和你共过事的。”
傅洐的心猛地一缩。
叶柳是三年前上海码头的搭档,他们曾扮夫妻截过敌人文件;常若锦是去年南京书店的联络员,帮他躲过宪兵队搜查。
他攥紧袖扣,喉间发紧:“组织为何不早说?”
“烟棠城眼线太多,”璟秋将油灯放在窗台,“纳妾是最不引人怀疑的由头。
等她们来了,‘夜寒’的核心成员才算聚齐。”
窗外的雨又落了下来,打在窗棂上轻响。
傅洐望着那盏摇曳的油灯,忽然想起清萧早上的话:“烟棠的雨,总藏着事。”
三日后的雨,比迎娶璟秋时更急。
傅府的红绸还没撤下,管家己领着丫鬟候在门口,见傅洐出来,忙上前回话:“老爷,叶柳小姐和常若锦小姐的轿子到了。”
两顶青布小轿停在雨巷里,先掀帘的是叶柳。
她穿一身浅绿旗袍,发间别着颗珍珠簪,看起来温顺得像江南的春水,可傅洐一眼就瞥见她袖口露出的绷带,是上次执行任务时被枪擦伤的,至今没好全。
“傅老爷。”
叶柳屈膝行礼,声音轻软,却在抬头时,用只有两人能懂的语气补了句,“前几日在码头看到艘黑船,倒是和三年前那艘很像。”
“码头黑船”是他们当年接头的暗号。
傅洐心头一热,面上却只温和颔首:“路上辛苦,快请进。”
紧随其后的常若锦,穿了身绛紫旗袍,耳坠是两颗银铃,走动时响得细碎。
她笑眼弯弯地福身:“老爷的公馆真雅致,比南京的书店亮堂多了。”
“南京书店”是他们的联络点。
傅洐刚要开口,就见她指尖划过鬓角,低声加了句:“前日整理旧书,还翻到本夹着栀子花香签的诗集呢。”
“栀子花香”是清萧的代号。
傅洐彻底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人。
进了正厅,璟秋己在等候。
她起身迎上来,自然地牵过叶柳和常若锦的手:“两位妹妹一路累了,我带你们去后院歇息吧?
西间和南间都收拾好了,窗台也摆了和我那一样的油灯。”
叶柳和常若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了然。
她们跟着璟秋往后院走,经过傅洐身边时,常若锦忽然回头,晃了晃手里的绣帕:“老爷放心,我们都懂的。”
傅洐望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才缓缓走到窗边。
雨幕里,巷口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晃了晃,他忽然想起清萧昨日递来的纸条:“西人齐聚,各守其职,静待月圆。”
烛火摇曳,映得他的影子落在墙上,和窗台那盏油灯的影子叠在一起。
傅洐知道,这场连着三日的纳妾宴,从来不是什么风花雪月,是他们这群潜伏者,借着烟棠城的雨,在时代的阴影里,悄悄攥紧了彼此的手。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那盏青瓷油灯的光,却亮得格外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