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
如同浓雾般厚重粘稠的迷雾，彻底包裹了林烨的意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卡里姆，大脑一片空白。
齐亚藤？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开一扇完全不存在的门。
门后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或情感。
他明明是林烨。
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靠着在游戏里跑刀摸金、偶尔用泡面犒劳自己的普通青年。
他的世界应该有电脑屏幕的蓝光、键盘的敲击声和网吧里淡淡的烟味，而不是这低矮的泥屋、粗糙的兽皮和空气中苦涩的草药味。
喉咙干得发紧，他舔了舔嘴唇，试图发出声音，纠正这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我……我不……”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那稚嫩的童声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慌，“我不是……我叫林烨……”声音微弱，吐字也因为虚弱和紧张而有些含糊不清。
卡里姆闻言，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种长辈看待孩子闹别扭时的、略带无奈的轻笑。
他宽厚的手掌再次落在林烨……或者说，齐亚藤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地拂开他汗湿的额发。
“好了，齐亚藤。”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知道你做噩梦了，被林里的恶灵追了是不是？
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的语气是那样自然，仿佛“林烨”这个称呼，只是一个孩子在噩梦中被臆想出来的虚幻名号，根本不值得深究。
他甚至自然地给这个“错误”的名字找了个符合这里认知的理由——森林恶灵。
“烧刚退，别胡思乱想。”
卡里姆收回手，指了指桌上那碗还剩一小半的深色药汁，“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们还得去集市。”
提到集市，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还有一点点为生计奔波的疲惫。
“得把这次的皮子和新鞣好的几张好货都卖掉，给你换双结实的新靴子，入冬前还得添置些粮食。”
他像是在对儿子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盘算着。
皮子？
鞣制？
集市？
这些词汇像石头一样砸进林烨混乱的脑海里，激起更大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看向墙角，那里果然堆放着几张卷好的、毛皮丰厚的兽皮，旁边还有一些处理皮革的工具，散发着特有的气味。
这一切都在无声而坚定地向他宣告着一个事实——这里不是游戏，不是梦境。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他完全陌生、必须遵循其规则的世界。
而他，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个叫做“齐亚藤”的猎人之子。
辩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最终无声地咽了回去。
面对卡里姆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和充满现实压力的生活安排，任何关于“林烨”和“游戏”的言论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荒谬可笑。
他沉默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粗糙但厚实的兽皮毯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写满了困惑与无措的眼睛。
卡里姆将他短暂的沉默理解为孩子的疲惫和顺从。
他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药碗，用一把小木勺将最后一点苦涩的药汁耐心地喂进男孩嘴里。
浓重的苦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着味蕾，也带来一种诡异的真实感。
喝完药，卡里姆吹熄了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些许微弱的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渗入，勾勒出家具粗糙的轮廓。
“睡吧，齐亚藤。”
黑暗中，卡里姆的声音显得更加低沉，“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我们能卖个好价钱。”
脚步声响起，他抱着那个婴儿走向屋子的另一侧。
林烨——或者现在必须称呼他为齐亚藤——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毫无睡意。
耳边是另一个角落里传来的、父亲和婴儿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窗外是永不停歇的悠长蝉鸣。
“齐亚藤……”他在心里无声地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林烨……”他又想起那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两个名字在脑海中交织、碰撞，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明天？
集市？
卖皮子？
这一切都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稚嫩的肩膀和更加稚嫩的心灵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在草药带来的强制睡意和纷乱思绪的拉扯下，他最终还是在疲惫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其主人远非平静的内心。
这个世界，和他开了一个太过残酷的玩笑。
而他，甚至不知道游戏的规则，更不知道……该如何逃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