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嘉豪挣扎着坐起身时，上铺的铁架床还在晃。
寝室里静得只剩下窗外蝉鸣，三张床铺早己收拾得空荡荡，连枕头下藏着的零食包装袋都没留下，只有他床头那本卷了边的《酒店管理实务》，还摊开在最后一页案例分析上。
他盯着对面墙上贴了三年的篮球明星海报，海报边角被潮气泡得发卷，像是在嘲笑昨晚散伙饭上，老大拍着胸脯说“以后哥开酒店，你首接来当经理”的豪言。
那时大家都喝高了，老二抱着他哭，说知道他不容易，以后找工作要是受了委屈，随时回“302避难所”；老三塞给他一兜家乡的牛肉干，嘟囔着“别总吃泡面，伤胃”。
可现在，寝室门把手上挂着的宿舍钥匙，只剩他那把孤零零地晃着——他们是怕叫醒他徒增伤感，还是也明白，有些再见，说出口反而更像告别？
嘉豪晃了晃发沉的脑袋，鼻腔突然发酸。
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胡同口那辆吱呀作响的破烂车，是他童年最熟悉的背景。
奶奶总说“读书能出息”，可他拼尽全力，还是只考上了大专。
三年来，寝室的兄弟从没提过他的家事，却会在他周末舍不得买饭时，“顺手”多带一份红烧肉；会在他熬夜赶作业时，默默递上一杯热牛奶。
这些细碎的暖，是他在这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底气。
他掀开被子，床板下压着的简历还没拆封。
“酒店管理”西个字印在封面上，刺眼得很。
投了十几家酒店，要么只要本科，要么只招服务员，所谓“管理”，像是遥不可及的笑话。
毕业即失业，原来不是玩笑，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没有像样的行李袋，他翻出奶奶上次来送咸菜时用的尿素袋子，洗得发白，却足够结实。
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塞进去时，像是把三年的青春也一并打包。
行李箱是二手市场淘来的，轮子早就不太灵光，拖着走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走出宿舍楼，保安大叔笑着递来一根烟：“小伙子，毕业了？
以后常回来看看。”
嘉豪攥紧了尿素袋子的提手，喉咙发紧，只点点头，说不出话。
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曾经挤满了打闹的身影，如今只剩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向公交站。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向火车站，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像极了正在远离的青春。
嘉豪靠在车窗上，掏出手机，想给寝室群里发句“再见”，却发现输入框删了又改，最终只打出“一路顺风”。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屏幕上，晕开了那行字。
火车站里人潮涌动，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带着对未来的期待。
只有嘉豪，站在检票口前，手里攥着一张去往老家的车票，肩上扛着尿素袋子，手里拖着半旧的行李箱，像一株被风吹离土壤的野草，不知道下一站，该扎根在哪里。
广播里传来检票的通知，他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慢慢往前走，背影融进拥挤的人潮里，渺小又倔强。
火车站的广播反复播报着车次信息，混杂着行李滚轮的摩擦声、旅客的交谈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得嘉豪有些喘不过气。
他在售票大厅门口来来***走了好几圈，手里攥着的零钱被捏得发皱——去大城市闯一闯的念头，在看到招聘软件上“本科及以上”的硬性要求时，碎得彻底。
抬头望了眼车站上方“XX市站”的巨大招牌，这座他待了三年的城市，曾承载着他对“酒店管理”的所有憧憬，可如今，连一份能安身的工作都找不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奶奶上周打来的电话卡，老人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豪啊，要是外面难，就回家，奶奶腌了咸菜，还能给你煮面。”
那一刻，所有的挣扎和不甘都泄了气。
他转身走进售票窗口，低声说：“一张，回清河镇的硬座。”
拿到车票的瞬间，纸张边缘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莫名踏实了些——至少，老家还有奶奶，还有那个漏风却永远亮着灯的小院子，那是他唯一的退路，也是唯一的依靠。
检票口打开，人潮瞬间涌了上去。
嘉豪扛着塞得鼓鼓的尿素袋子，一手拖着吱呀作响的行李箱，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往前挪。
车厢里早己坐满了人，过道上也站着不少旅客，空气中弥漫着泡面、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
他踮着脚，好不容易才把尿素袋子塞进头顶的行李架，行李箱则塞在座位底下，刚好卡住轮子，不用再担心它“咕噜”乱晃。
终于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嘉豪长长舒了口气，指尖按了按依旧发疼的太阳穴。
邻座的大爷正在剥橘子，递过来一瓣，笑着问：“小伙子，回家啊？”
他点点头，接过橘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开，却压不住心里的涩。
火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越来越响，越来越有节奏。
嘉豪偏头看向窗外，站台的灯光、广告牌、送别的人群，都在慢慢后退，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电影片段，飞速模糊。
他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带着疲惫，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周围拖着精致行李箱的旅客格格不入。
或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来这座城市了。
他想起三年前刚来时，也是在这趟火车上，揣着录取通知书，心里满是“以后要在这城里站稳脚跟”的想法；想起寝室兄弟们送他到车站时，老大拍着他的肩说“等你混好了，哥几个去投奔你”；想起自己投简历时，一遍遍地修改自我介绍，却还是石沉大海。
车窗上的影子渐渐与站台的倒影重叠，又很快被掠过的树木、田野取代。
嘉豪收回目光，从背包里翻出奶奶织的旧围巾，攥在手里。
围巾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像奶奶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心上。
火车一路向前，离这座城市越来越远，离那个小小的家越来越近。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此刻，朝着有奶奶的方向走，就不算迷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