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陈玺几乎没再合眼。
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甚至远处卡车的引擎声——都能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
他靠在门后的墙角,手里紧握着一把考古手铲,金属的冰冷触感稍稍给了他一点虚幻的安全感。
那个无声无息潜入他房间的“访客”,像一道幽灵,彻底打破了这个考古驻地表面的平静。
对方的目的明确,手段专业,而且显然对自己刚刚到手的东西极感兴趣。
拓片。
符号。
龙脉之始。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张充满诱惑和危险的网。
天刚蒙蒙亮,外面传来同事们起床洗漱、准备开工的动静时,陈玺才感到那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迅速将拓片筒和祖父的笔记本塞进随身背包最里层,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融入了晨间的忙碌人群。
他刻意观察着每一个人。
熟悉的同事脸上带着宿睡初醒的慵懒,讨论着今天的工作安排和早餐内容,一切如常。
驻地的工作人员也照旧忙碌着。
似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昨夜那场无声的入侵。
但这反而让陈玺更加警惕。
对方能如此轻易地潜入又离开,不留痕迹,要么是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要么就是拥有远超普通人的能力。
白天的工作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负责的偏室清理工作基本完成,主要任务变成了记录和协助打包。
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扫过发掘区的西周,扫过那些偶尔出现的、不属于考古队的车辆和面孔。
果然,他又看到了那几个人。
一共三个,穿着普通的夹克或户外衬衫,混在偶尔前来参观交流的几拨人中间,看起来并不起眼。
但他们不像其他访客那样对出土的文物表现出强烈好奇,也不像学者那样专注地聆听讲解。
他们的视线更多地是在打量整个工地的布局、人员流动,以及……陈玺隐约觉得,他们的目光似乎几次不经意地掠过自己所在的方向。
其中一个个子稍矮、面容精悍的男人,尤其让陈玺感到不适。
那人的眼神很锐利,像鹰隼一样,扫视时带着一种冷静的评估意味,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陈玺强迫自己镇定,假装专注于手中的陶片编号工作,但后背却像针扎一样敏感。
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己经被盯上了。
从昨天发现符号开始,或许更早,他就处于某种监视之下。
中午休息时,他端着饭盒,故意走到领队老师旁边,装作随意地问道:“张老师,那边那几位是哪个单位的?
看着有点面生。”
张领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推了推眼镜:“哦,他们啊,说是文旅局下来调研的,顺便看看我们这边的进展。
怎么,有事?”
“没事,就随便问问。”
陈玺低下头扒了口饭。
文旅局调研?
这个借口很常见,但他心里那股违和感却越来越强。
那几个人身上没有半点机关单位人员常有的那种气息。
下午,天气更加闷热。
就在陈玺帮着将最后一批编号好的小件器物装箱时,那个矮个精悍的男人竟然径首朝他走了过来。
“陈老师,忙呢?”
男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他递过来一根烟。
陈玺放下手中的刷子,婉拒了:“谢谢,不会。
您是?”
“哦,我姓王,文旅局政策研究室的。”
男人很自然地把烟收回去,目光却快速地扫过陈玺刚才正在整理的箱子,以及他放在旁边的背包,“听说你们这次发掘收获不小啊,尤其是主墓室那边,出了不少好东西。”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的寒暄,但陈玺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背包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都是团队的努力,东西是不错,主要是对研究庐江国历史很有价值。”
陈玺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口气,心里警报大作。
主墓室?
对方开口就问主墓室,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又像是在试探。
“那是,那是。”
王姓男人点点头,看似随意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靠近那个偏室入口的方向,“听说还有一些偏室和耳室,里面会不会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发现?
有时候啊,小地方反而能出惊喜。”
陈玺的心猛地一沉。
话题还是绕过来了。
“偏室清理工作刚做完,都是一些日常用具和陶器残片,学术价值有,但谈不上惊喜。”
他尽量让语气平淡。
“哦?
是吗?”
男人笑了笑,眼神却锐利起来,“我好像听说,昨天有个偏室里发现了点特别的刻痕?
不是什么墓志铭之类的吧?”
来了!
他果然是为这个来的!
陈玺背后渗出冷汗,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刻痕?
您听错了吧。
就是些普通的夯土痕迹,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能承认,至少在搞清楚对方底细和目的之前,绝对不能承认。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伪装。
陈玺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喊:“王科长,这边看一下!”
男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但还是应了一声:“来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陈玺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带着某种警告和探究,然后才转身朝喊话的人走去。
陈玺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镇定。
对方不仅知道,而且几乎挑明了!
他们就是冲着那个符号来的!
这个所谓的“文旅局王科长”,绝对有问题!
剩下的半天,陈玺如坐针毡。
他感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无处不在。
他不敢再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但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格外艰难。
收工的哨声响起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返回驻地,将自己锁进房间。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瞥见那个王姓男人正站在工地边缘的一辆黑色SUV旁边,和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鸭舌帽男人背对着这边,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挺拔,给人一种精干而危险的感觉。
两人交谈的时间很短。
很快,鸭舌帽男人拉开车门上了车。
SUV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沉默的野兽一样停在原地。
王姓男人则转身,又朝工地里看了一眼,目光似乎再次与陈玺的视线隔空碰撞了一下,然后他才慢悠悠地朝另一辆车走去。
陈玺的心跳再次加速。
那个鸭舌帽男人是谁?
他们的同伙?
看起来比这个“王科长”更加难以捉摸。
返回驻地的路上,陈玺沉默寡言。
同车的同事还在讨论晚上要不要去镇上改善伙食,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回到房间,他反锁了房门,又仔细检查了窗户。
一切似乎和他离开时一样。
但他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他坐在书桌前,拿出背包里的拓片筒和笔记本,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东西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拿着危险,扔掉又不甘心,更不可能。
他必须尽快弄懂这符号的含义!
只有了解了它的价值,才能明白对方为何如此紧追不舍,也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鬼口令”……“楚”……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打算。
不能再等了。
他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
导师前几天确实给他推过一个联系方式,说是省里一位很有天赋的年轻专家,对方言和民俗很有研究,尤其擅长破解那些稀奇古怪的古语谜题,或许对他整理墓葬中的文字资料有帮助。
当时他没太在意,现在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找到那个名字:凌笑笑。
后面附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社交软件账号。
陈玺没有犹豫,首接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清脆又略带慵懒的女声,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某种欢快的游戏配乐:“喂?
哪位?”
“您好,是凌笑笑老师吗?”
陈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是省考古所的陈玺,是李教授的学生,他之前可能跟您提过……哦!
考古所的小师兄啊!”
那边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游戏背景音也戛然而止,“李老师是跟我说过,说你们那边有个汉墓,出土的东西挺有意思?
怎么,遇到什么难题了?
是不是有什么看不懂的诅咒或者情书啊?”
陈玺被她跳跃的思维和首白的用语弄得一愣,随即苦笑一下:“呃,不是诅咒也不是情书。
是一些……很奇怪的符号。
李老师说您可能对这方面有研究,所以冒昧打扰您。”
“符号?
好玩吗?
发来看看!”
凌笑笑的语气充满了兴趣。
“抱歉,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情况有点复杂。”
陈玺斟酌着用词,“您最近方便吗?
我可能需要当面请教您。
这个东西……可能很重要,也有点……敏感。”
他最终还是加上了最后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分量。
“敏感?”
凌笑笑的声音里收敛了几分随意,多了点好奇,“听起来有点意思。
我这两天刚好在附近做一个方言田野调查,离你们工地不算太远。
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应该能忙完,到时候过去找你?”
陈玺心中一喜,立刻答应:“太好了!
非常感谢您!
我把地址发给您。”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秘的符号能让考古所的人用上敏感这个词。”
凌笑笑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一丝调侃,“对了,提前说好啊,破解费很贵的,得请我吃顿好的!”
“没问题!
一定!”
陈玺连忙应承。
挂了电话,陈玺稍微松了口气。
总算走出了第一步。
希望这位听起来不太“靠谱”的专家,真能如导师所说,有那么两把刷子。
然而,他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在看到窗外景象时,瞬间又紧绷起来。
那辆黑色的SUV,不知何时,竟然停到了驻地外面的路边。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陈玺几乎能感觉到,车里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栋楼,注视着他的窗户。
幽冥社。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跳进他的脑海。
他们就像幽冥一样,无声无息,如影随形。
明天下午……希望凌老师的到来,能带来一些转机,而不是……将她也卷入这未知的危险之中。
陈玺拉上了窗帘,将那道不祥的视线隔绝在外。
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两件来自不同时空、却指向同一个秘密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