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被裁了。
公司没给任何解释，HR递来一张纸，上面印着“协商解除劳动合同”，签字栏己经填好日期。
他坐在工位上，看了三遍，确认不是发错人。
十年，从新人熬成老油条，连茶水间的微波炉都知道他午饭加热三分钟，如今一句“业务调整”，就把他清出去。
办公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人在打包，笑声从隔壁传来，有人喊着“老地方聚啊”，群里消息刷得飞快。
他没点开，也不想看。
HR站在门口，抬腕看表：“三十分钟，清空工位，电脑交还IT。”
他点头，动作没停。
文件按归档规则整理，U盘从旧笔记本夹层抽出，指尖在金属表面擦过，确认标签没掉——那是他私藏的备份盘，外皮磨损，像块旧橡皮。
他塞进裤兜，拇指压了两秒，像在确认它还在。
茶水间传来笑声。
“留他一年是看老张面子，现在走了也好。”
是主管的声音，不高，但足够传到角落，“晦气。”
新来的经理笑出声：“不至于吧？”
“你不知道，”主管语气轻慢，“他做的模型，去年差点让审计抓到尾巴。
要不是我压下去，早滚了。”
陈默的手顿了一下，笔盖咔一声扣上，放进笔袋。
他没抬头，也没停下。
动作依旧稳，像在核对一份普通报表。
只是右眼余光记住了主管笑时右脸那道疤——小时候被猫抓的，他去年团建听人提过。
他把电脑交给IT，门卡递过去，说：“没什么遗漏。”
HR点头，转身走了。
他站在空荡的办公区，西周工位都清了，只剩他这一片还堆着东西。
椅子被收走，他弯腰拎起帆布包，拉链拉上时发出刺耳的响。
走廊灯一盏盏灭，他走在最后，像被扫地出门。
地铁换乘三次。
高峰尾班车，车厢冷清，玻璃反光映出他。
西装皱，领子歪，扣子错了一颗。
他没去扶，只是盯着倒影看。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
群消息弹出来：“老地方聚，来不？”
没人艾特他。
他把手机翻过去，面朝下搁在腿上。
窗外隧道飞驰，光影割裂脸庞。
十年，他在这条线上往返三千多次，记得哪一站空调最冷，哪个角落信号最差。
合租屋在城东老小区，七楼，没电梯，楼道灯总坏。
便利店亮着灯。
他进去，拿了罐啤酒。
促销喇叭循环：“第二件半价。”
他没拿第二罐。
收银员扫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
“失业了？”
那人随口问。
他摇头：“加班。”
走出店门，夜风一吹，领带松了。
他在小区长椅坐下，撕开拉环，仰头灌下去。
啤酒凉，带着苦味，一路烧到胃里。
铝罐捏扁，扔进可回收桶，动作利落。
抬头看七楼。
那扇窗黑着。
窗帘还是十年前买的米黄色，洗过太多次，褪成灰白。
他住进来时二十二岁，刚毕业，以为三年就能买房。
结果十年过去，连换窗帘的心思都磨没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灰沾在布料上，不容易掉。
他拍得用力些，像在甩掉什么。
钥匙插进锁孔，门开。
屋里一股陈旧的味，书架堆满行业报告，床头一盏台灯，灯罩裂了条缝。
他脱鞋，换拖，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风扇嗡响。
他插上U盘。
系统提示：“需要权限验证。”
他试了原公司内网密码，失效。
再输入一串字符——是私人记的备份密钥，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进度条跳动，文件夹展开，目录清晰：合同扫描件、资金流水、内部会议纪要、数据修改日志。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但他没点开。
只是把它复制到本地硬盘，加密存进一个名为“归档_临时”的文件夹。
他关掉资源管理器，点开微信。
一条未读语音，22:17发的。
发信人是前客户王总，做商业地产评估的，去年合作过两次。
语音点开，声音急：“陈默，你之前那份数据模型，能再算一遍吗？
我这边急用。
参数我发你邮箱了。”
他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西十七。
他泡了杯速溶咖啡，水是凉的，凑合冲开。
屏幕蓝光刺眼，笔记本卡顿，浏览器开了三个标签页，邮箱、模型表、计算器。
他下载附件，打开原始数据包，比对新参数。
三项成本项被调低。
人工费砍了18%，材料预估缩水23%，运营预留首接归零。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压价，做低估值，好拿地。
他调出自己原来的模型，重跑计算。
系统提示内存不足，他关掉两个窗口，等了三分钟，结果出来。
偏差率11.6%。
他没改原始文件，而是另存为“默点_备份_v1.xlsx”，时间戳自动生成。
存完，顺手把U盘里的数据再备份一次，路径设为隐藏。
做完这些，他靠上椅背。
眼睛发沉，太阳穴突突跳。
咖啡早凉了，杯底一圈褐色痕迹。
他盯着屏幕，没关机，也没动。
窗外天没亮，城市还在睡。
他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面试，也不知道王总这单能不能接。
他只知道，自己做的模型，没出过错。
而那些被改掉的数据，像刀子，划在纸上，也划在他身上。
主管说他晦气。
可真正晦气的，是靠造假活下去的公司。
他起身，关灯，没睡。
坐在窗边抽烟，火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楼下垃圾桶被野猫翻过，塑料袋散了一地。
七楼的风有点大，吹得窗帘晃。
他想起十年前搬进来那天，房东说：“这房子旧，但结实。”
现在房子还在，人快被磨平了。
但他还没倒。
U盘静静躺在抽屉最里层，贴着标签，像块沉默的石头。
他知道它能砸出个坑，但还没想好往哪儿扔。
火种不是点燃的。
是忍着疼，一点点捂热的。
他掐灭烟，回桌前，把“默点_备份_v1”上传到网盘，设置双重验证。
然后关机，躺下。
闭眼前，他看了眼手机。
群聊还在刷屏，照片发出来了，火锅热气腾腾，七八个人举杯，没人提他。
他锁屏，翻身，面朝墙。
明天，还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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