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既白

我的夫君是天下第一神医。我是他青梅竹马、顺理成章成婚的小师妹。

我们生活在与世隔绝的药王谷里。二人世界宁静、美好、幸福。

直到他从谷外带回来一个少女。1.阿月，沈箬的父母被仇家盯上，沈家惨遭灭门，

全家就剩她一个人活着，她的父母曾于我有恩，我们就收留她好不好？

我知道师兄是个善良的人，山上受了伤的小动物他都会带回来救治，

山下的穷苦人家他也会免费诊治。所以，当他这一回带回来了救命恩人的女儿，我并未反对。

我给她准备好了一处风景极好的住处，有山有水，推开窗就能看见这美丽景色。师兄很高兴，

从背后揽住我，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脖子里，带起阵阵痒意。阿月，谢谢你，你真好。

此后，那个名叫沈箬的少女就真真正正在药王谷安下家了。2.第一次见到沈箬时，

我正在爬树摘桃花。明月姐姐安。我坐在桃花树上，向下望去。那是个很美丽的少女，

即使我不常出谷，也知道她的美丽当属江湖第一第二。风过林梢，桃花飘落。

沈箬情不自禁伸出手，试图去接住几片桃花瓣。以前在家里，

我的院子里也种了一棵这样的桃花树。她脸色虚弱苍白，神情中满是怀念。

应该是还没从灭门惨案中走出来吧。我心道不好，怎么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了呢。

可我笨嘴笨舌，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毕竟，所有言语在生死相隔面前都太过无力。

那个……沈姑娘，你还好吗？沈箬摇头，笑得有些凄凉。我没事。

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我都看到她眼角的泪了。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没心情摘桃花了。可是沈箬还在原地，我不好不顾形象地直接从树上跳下来。

正当我危难之际，师兄出现了。3.小月亮，怎么还是这么顽皮啊。师兄他！

我涨红了脸，他怎么能在外人面前叫我的小名呢。哦？不想下来吗？师兄笑着看着我，

张开了双臂。师兄总是这样，喜欢捉弄我。又在我每次生气之后，温柔地抱住我。

师兄仰头看着我，唇边是宠溺的笑意。还不下来吗？阿月，师兄的手都举酸了。

桃花丛中，我突然纵身一跳。一旁的沈箬好像都被我吓了一跳。小心……

无需小心——我知道，师兄一定会接住我。从小到大，他每次都接住了我。这次也一样。

4.沈箬病了。病得很突然。师兄下山为山下百姓诊病了。好在我也会医术，

虽比不上师兄那天下第一神医的医术，但小小风寒还是不在话下的。药王谷中没有下人，

我写完药方又去抓药煎药。我进到沈箬的屋子里的时候，她正靠在床上，

盯着窗外的风景一眨不眨。沈姑娘，快喝药吧。沈箬伸手接过，向我道谢。

我注意到她的手腕越发纤细了，似乎比刚进谷时细了不少。难道药王谷的伙食很差吗？

竟把她养成这个样子。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沈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花枝乱颤，被药汁呛得止不住地咳嗽。

我连忙为她拍背顺气，好不容易才止住她的咳嗽。经过刚才那一出，她的脸颊终于有了红意，

眼睛泪汪汪的。明月姐姐。沈箬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确实像一个病人的手。你真有趣啊。最后这句话，她是闭着眼睛说的。

……我也想要……留住你。5.师兄终于回来了。他看到在谷门口等着的我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高兴。怎么了小月亮？这么想我吗？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疲惫。

没事。他抱住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我身上的气息。阿月，幸好你还在。

师兄你累糊涂了？我一直都在啊。师兄放开我，笑了笑，脸上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是啊，我的小月亮，会一直都在的。药王谷的夜晚宁静安详，

我和师兄手牵着手一路走回去。满目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作伴。对了师兄，

沈姑娘今日病了。话音刚落，我注意到师兄的脚步顿了顿，不过我未曾在意，

兴许是踩到小石头了。我接着说：只是风寒而已，我给她抓了药，让她服下了。

这样啊，我们家小月亮真厉害。够了师兄，这你也能夸我。我十分无奈，

师兄从小到大就喜欢夸我，我做的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被他夸一顿。

但我很高兴、很喜欢。不过，我今天为沈姑娘诊脉的时候，

发现她的脉象有一瞬间似乎有些奇怪，等我要细查时却又恢复正常了。

我给师兄讲着那片刻的古怪，我学艺不精，只能寄希望于师兄能发现什么了。好，

我明日去看看。师兄一向对我有求必应，所以这次，他也答应了。

6.药王谷是没有下人的。以前只有我和师兄两人时，我负责浣衣，师兄负责做饭。

这样的生活虽然累点麻烦点，但我很满足。为什么不买几个下人来呢？沈箬这样问我。

其实以前是有的，只不过有人受了谷外之人的诱惑，偷了师兄的药拿出去卖，

被师兄发现了，自那以后他就遣散了所有下人，药王谷里便只有我们俩了。

师兄作为天下第一神医，随手炼就的药都是千金难求。谷中有人为利所诱，

做出背主之事也不奇怪。这样啊……沈箬若有所思。此时，我和沈箬正在溪边浣衣。

溪水潺潺，清风拂过，让人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我记起几日前沈箬那奇怪的脉象，

于是便问了她。沈箬微微一笑。没有的事，是明月姐姐你看错了。那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每个人都能够健康活下去，是我最大的心愿。7.我爹是前任药王谷谷主。

我娘是江湖第一美人。据我模糊的幼时记忆，我五岁时，

谷外还有不少人排着长队就为了见我母亲一面，看看这位江湖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

所以我才能断言沈箬的美貌能排上江湖第一第二。因为我曾见过江湖第一美人。可惜，

我也见证了江湖第一美人的陨落。爹说娘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那段日子，

药王谷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爹收下的所有弟子都被召了回来。用药、用毒，

所有的方法都试了一遍，都没有效果。娘亲的生命力还是在急速流失。小月亮。

最后的那几天，娘亲抓着我的手。时至今日我已经想不起她那时说了什么了，

我只记得、死死记得她瘦骨嶙峋又冰冷的手。啊。她好像在说，在说——我真的好痛啊。

娘亲的丧事办得很简单。谷外有很多人想来祭拜她，爹这次终于让他们进来了。

我见到了很多很多陌生人。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都带着怜惜，

每个人都对我和我爹说：节哀顺变。他们有人会放声大哭，有人会小声抽噎，

但更多人是沉默叹息。死亡真是一件太过沉重的事情。8.师兄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他们有着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转眼间，药王谷又安静了下来，比以前更安静了。不过，

还有一个师兄没走。他是除我之外，爹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他叫李既白。

我最开始不叫他师兄，我喜欢叫他的大名。李既白李既白李既白李既白——

爹说我这样很不礼貌，他是我的师兄，我怎么能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呢。

可是李既白都没有反驳我！他都没说什么。没事的师父。师兄的眼神很温柔，

这时候的他尚且青涩年少，但还是那么温柔。我喜欢小师妹这样叫我。算了，

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能说什么呢。爹很无奈，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师兄把辞别信拿给我看的时候我还以为爹是在恶作剧。他说他要外出，去很远的地方，

去走访天下，一定要找到能治好娘生的那种病的药。他这一走就是十年。

其实我当时很想问他：那我呢？你的女儿呢？你不要了吗？只是没机会问，

后来却也不想问了。十年后，他回来了。我几乎要认不出他了。从前的爹爹英俊潇洒。

如今他满头白发，面容苍老。他说，他要死了。9.没事的小月亮，不是生病也不是中毒，

我只是要寿终正寝了。他这一生见过太多死亡，所以对自己的死亡也早有预感。

他把药王谷谷主的位置传给了师兄李既白，又将这十年走访天下的心得悉数传给了他。

谷内张灯结彩，挂满红绸。——我和师兄的婚期将近，药王谷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

爹看着这一派喜庆之景，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笑了：看来我回来得刚好，

还能喝上小月亮的喜酒。成亲那日，爹喝了很多很多酒。师兄劝他不要喝了。他摆手，

说没关系。今日不喝，以后也没机会喝了。师兄不再劝他。其实于我而言，

那日真的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日子。我和青梅竹马相依为命的师兄成婚了。

我消失十年不知生死的爹爹回来了。一切都好像是那样圆满，那样幸福。只是天不遂人愿，

幸福如流沙逝水。十日后，爹爹去世了。师兄说，他是在睡梦去世的，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那还挺好的。我默了半晌，只说出来了这句话。我和师兄将爹爹与娘亲合葬了，

他们的坟墓在后山，是一个山清水秀之地。自那天后，我不让师兄叫我小月亮，

也不叫他李既白了。10.我很疑惑。为什么沈箬会消瘦得这么快。

明明我还特意让师兄从山下带了不同肉类，变着法做了很多有营养的吃食给她。

可是她还是那么瘦，好像一棵被雨打过的小草苗，只要风一吹就会死了一样。她心绪郁结，

神思不属，生了心病，我们做再多东西给她吃都是无用。师兄见我失落，安慰我。好吧。

我叹气，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太不好受了。

也许这一切只有等她自己想开才能变好。11.李神医对我做的一切，明月姐姐知道吗？

我炖了一上午补汤，想要端给沈箬喝，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沈箬的声音。她这话，

是什么意思？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师兄却并未回答。

沈箬继续说：江湖上都说李神医悬壶济世，仁心仁术，小女很期待，

这样的好名声究竟会被什么事情给毁掉。你太多话了。师兄的声音很是冷酷，

我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话。收收你的小心思，你若是敢在阿月面前卖弄，

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沈箬笑了出来，笑了好一会儿，而后她道：李神医，你不会的，

你不会让我死的，你舍不得——我急匆匆找个角落躲了起来，后面的话没再听下去，

或许是因为师兄要推门出来了，或许是因为我下意识的逃避。逃避？逃避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的心很乱。与此同时，一个问题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沈箬她和师兄究竟是什么关系？

12.端午要到了。即使我生活在与世隔绝的药王谷里，但还是很喜欢过这些节日。

师兄在山下为我买来了包粽子的材料，只是他最近变的很忙，时差外出下山，今日也是一样，

他没法再陪我包粽子了。对不起阿月，我今日会早点回来的。师兄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眼神满是歉意。没关系，反正还有沈姑娘在，有她陪我就好了。我仰着头，盯着师兄，

不愿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神色未变，反而还笑了笑：只要阿月能开心就好了。

师兄背着药箱下山去了，我如从前一样送他到了谷口，只是这回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13.出乎意料的是，沈箬很会包粽子。比起我包的松松垮垮的粽子，

沈箬包的那些都可以拿出去摆摊卖了。包多了就会了，从前在山庄的时候，我包过很多次。

沈箬是藏剑山庄庄主的女儿，这我是知道的。藏剑山庄不是应该有很多下人吗？

怎么还要你一个大小姐去做这些事？我好奇地问沈箬。沈箬脸上的笑意淡了，

她似乎不愿意多说：没什么，只是包粽子而已，就像李神医和明月姐姐你，

不是日日自己动手吗？我贴心地不再追问。此后我们再没说话，时间好似停滞下来了一样。

对了沈姑娘，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想，沈箬日后或许会长居药王谷，

便如同我们的家人一般。若是知道了她的生辰，我们也好为她准备一份贺礼。沈箬想了想，

道：我是天元十年九月初五生人。天元十年九月……我在心里默默算着，

今年是天元二十五年……你才十五岁么？我有些惊讶，沈箬虽是少女模样，

但看着不像是只有十五岁的样子。沈箬比我更惊讶：不，我今年十七。什么意思？

我更疑惑了。今年是天元二十七年，你是天元十年生人，那不是十五岁吗？

沈箬包粽子的手突然停住，她看了我很久，我搞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却被看得心慌。最后，她说：明月姐姐，今年是天元二十七年。14.沈箬没理由骗我。

我也想不出她骗我的缘由。如果今年真的是天元二十七年，那我为什么会记成天元二十五年。

我将记忆仔仔细细梳理了一番，每一年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

只是我想不起来天元二十六年和二十七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这两年是一片空白，

我怎么回想也填不上的空白。我的记忆只停留在天元二十五年。

失去记忆的那两年究竟发生什么了？我又为何会失去记忆？此时此刻，我迫切想要见到师兄，

我想知道那两年我怎么了。只是，我一瞬间灵光乍现。我将今年记成天元二十五年，

为何师兄从没纠正过我？我失去记忆的那两年里，师兄又在干什么？我头痛欲裂，

只觉天旋地转。15.这副药喝了之后她就不会再想起这些事了。昏昏沉沉之际，

我听见师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警告过你，不要在她面前多话。呵。

沈箬冷笑：我也意想不到，李神医对自己青梅竹马的夫人也能下此重手。

房间里静了半刻，半刻后，师兄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和阿月的事情，岂是你能置喙的。

到底是什么事？师兄在瞒我什么？我竭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又过了很久，

温热的汤药被人温柔地喂进我的口中。我安静地睡了过去。16.最近很奇怪。

师兄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夜不归宿。每次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他总是还和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告诉我没什么大事，让我无需担心。师兄不肯说，

我也猜不到。我郁闷极了。沈箬也很奇怪。以前她还会陪我玩，和我聊天，

但最近却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连房门都没有打开。

多谢明月姐姐来看我，我没事，只是心情不好懒得出门。沈箬的声音很虚弱，

听着不像没事的样子。真的吗？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我的话音刚落，

沈箬的房里就传来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像是把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一样。怎么了？

我急忙问她。沈箬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没事，我只是把茶杯摔了。我累了，明月姐姐，

你走吧。17.师兄终于回来了。他告诉我他能陪我一段时间了，不必再日日下山了。

我很开心。可是当我追问他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要他日日出去的时候，他还是不肯说。

问的急了，他只轻描淡写一句：江湖上的事。我很害怕：莫不是你惹上了什么仇家？

师兄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阿月，不要小瞧我，这江湖上还没人想与我为敌。

师兄很自信，我也被他的自信感染，放下了心来。我想起来沈箬的异状，对师兄说了。

我看她好像病得很严重，但却不肯开门让我看看，怕不是讳疾忌医，师兄，

你去给她瞧瞧吧。师兄顺从地去了。只是后来我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都在后悔，

或许我不该让师兄去的。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18.师兄去给沈箬看病了。

我闲来无事替他整理药箱，打开一看，最上方放着他的银针。

这是师兄最喜欢也是使得最顺手的一副银针或许沈箬的病不需要银针，

或许是师兄将它落下了。我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拿着银针去找师兄了。

只是我没想到会看到那样一副场景。我为沈箬准备的屋子里靠窗处有一方小榻，

平时用来观景最好。此刻沈箬就坐在那小榻上，不过却是背对窗户，她的面前站着我的师兄，

我的夫君。沈箬褪去了半边衣物，香肩外露，而师兄的手正放在她的颈上。他们在做什么，

不言而喻。银针包掉落在地的声音虽然很小，但也足够让房中两人察觉到这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