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色黄昏刑警陆远走进出租屋,一股甜腻的铁锈味和某种无法言说的腥气,混合着酒气,
扑面而来。张四强仰卧在客厅的旧沙发上,他的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侧,
颅骨有明显的、可怕的凹陷,就像一只被摔烂的成熟水果,碎骨与粘腻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模糊不清。张四强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定格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布满灰尘的吊灯。赵敏站在几步开外,背靠着斑驳的冰箱门,
浅色衬衫上,溅满了浓淡不一的红色斑点。她的一只手无力地垂着,
指尖有粘稠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落下。陆远慢慢看向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枚羊角锤,
但仍不停发抖的另一只手。羊角锤的锤头完全被暗红色的色彩包裹,在昏暗的灯光下,
看不太清楚,感觉上应该是粘附了一些不该存在的细微物质。赵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茫的苍白,比墙壁还要惨淡。那双眼睛,
死死盯着沙发上的人,像是燃尽了所有情绪后剩下的冰冷的灰烬。
陆远在屋内简单地搜查了一番,结果竟然在卧室的床上,
发现还有一个男孩子在静静地玩玩具,仿佛这个世界与他没有一点关系。陆远几步冲过去,
抬起孩子的脸,孩子 5、6 岁左右,全身上下干干净净,
仍然一言不发地摆弄着手里的木头玩具,不看陆远一眼。
赵敏和张四强的爱情开始于工厂机器的轰鸣声中,张四强比赵敏大四岁,从赵敏进厂那天,
张四强就悄悄喜欢上这个喜欢抿嘴笑的娴静女孩。机油的味道混合着年轻人汗水的味道,
一起上下班,一起看电影,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他们相爱了。组成小家庭后,
两个人还是过了一段甜蜜的好日子,赵敏自小父母双亡,她无比珍惜自己的小家,她很贤惠,
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张四强除了喜欢喝酒这一个缺点,
其他方面也都没什么好挑剔的。两个人有时会因为这个事情拌拌嘴,但很快就和好了。
两个人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就像厂子里那些新轧出来的钢板,平坦光亮,
能延展到很远的地方。儿子小宇出生后,幸福的小家里充满了奶香和咿呀学语声。
张四强常常抱着柔软的小生命,动作笨拙却充满爱意,他暗暗发誓要给孩子最好的一切。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工厂改制开始了,张四强被裁员下岗了。
轰鸣的、赋予他身份和收入的声音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他受不了这一切,他受不了这种安静,很快,
那种安静被酒瓶磕碰的叮当声和烈酒的刺鼻气味所填满。张四强像换了个人,
曾经沉稳操作机床的手,变得颤抖而暴戾,最廉价的散装白酒喝下去后,
人就变成了一头困兽。家里一点点微小的声音,孩子的哭闹、碗筷的碰撞,
赵敏小心翼翼的劝说,都能瞬间点燃他莫名的怒火。于是,拳头和咒骂伴随而来,
最初是对赵敏,每当这时,她就尽可能地蜷缩起身体,使劲护住头,死死咬住嘴唇,
不发出一点声音,不停地用眼神示意躲在角落里吓傻了的小宇,让他别出声,快躲出去。
渐渐的,小宇亮晶晶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彩,他不再笑、不再哭,也不再咿呀学语了。
不管妈妈怎么和他说,宝宝,别怕,爸爸心情不好,你别怕哈,他害怕这个世界,
他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这世界对他而言太可怕了。这个家,
慢慢的只剩下醉醺醺的咆哮、谩骂,压抑的哭泣,一切都凝滞了,令人窒息。
原来温馨而美好的小家,现在变成了暴力的牢笼。四强,这样下去小宇就毁了,
我们还是好合好散吧,我带小宇走,不要你付抚养费,你好好找份工作,
自己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一天,趁着张四强情绪尚好,赵敏做了一桌饭菜,
好好地和丈夫商量着。你要离婚?可以啊,把孩子留下来,我们张家就这么一个男孩,
你休想把他带走。张四强狠狠地说。小宇依然埋头玩着手上的木头玩具,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小宇目前这个状态,需要去治病的,你怎么照顾他,
你能带他去看病吗?没什么好看的,长大就好了。总之一句话,要想离婚可以,
想要带走孩子,休想!你自己选吧!张四强明白,赵敏是没法离开孩子的,
用孩子来拿捏她,是最好的办法。他算准了赵敏是不会离婚的。
赵敏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胳膊上的一大块淤青,那是前两天被张四强打了之后留下来的,
瘀血还没有散去。身体上的疼痛和无法挽救孩子的绝望让她脱口而出好的,
那把孩子留给你吧,我自己离开,我们明天去办手续吧!至少,他目前没有打孩子,
我离开后,孩子不用每天面对暴力的场景,也是好的。啪的一声,
桌上的碗筷被震得弹了起来,张四强一把拍在桌子上,酒杯里的酒洒了一地。
屋子里瞬间沉寂了下来,是那种绝望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办好离婚手续后,
赵敏自己在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她没法离开这个城市,甚至没法离开这个区域,因为小宇,
她放不下小宇。每天,她总是悄悄走到家附近,趁着没人,看看小宇,给孩子收拾一下卫生,
再留下点吃的。小宇奶奶为了照顾孩子,搬了过来,张四强还是每天醉醺醺的,东倒西歪,
赵敏走后,他更加像具行尸走肉。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天,小宇奶奶来到工厂,
见到赵敏就哭了起来,小宇妈妈,四强现在越来越过分了,他喝酒之后,骂天骂地,
还把小宇拎过来,对着小宇骂你。小宇没声音,他就开始打孩子了!我好容易把他拉开,
但他连我也不顾,一把把我推倒在地,我一把老骨头没事的,但是可怜的小宇,
这可怎么办啊!赵敏听到这里,心瞬间揪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原来的家跑回去。
可怜的小宇,可怜的小宇!等到赶到家,孩子瑟缩在角落里,手里依然拿着那个木头玩具,
一下一下机械地敲着,头深深地低着。小宇!妈妈来了!赵敏冲过去,一把抱住孩子,
五六岁的孩子,小小的人儿,身上还有淡淡的奶香味,软软的身体冰凉冰凉的。
2 绝望之锤赵敏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抱着孩子就离开了这个让她无限恐惧的地方,
再也不想回头。回到出租屋,孩子已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赵敏轻轻把孩子放在床上。
终于到家了,这方小小的、简陋的天地,是风暴中母子二人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小宇始终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小小的身体紧绷着,仿佛还沉浸在无法消散的惊恐里。
赵敏蹲在床前,手指轻轻地拂开小宇额前被冷汗濡湿的柔软头发。小宇的呼吸很浅、很轻,
几乎听不见,与窗外偶尔路过的风声融为一体。他像一个被按下暂停键的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那种彻底的静止,让人无比心碎。窗外风雨声大了起来,狂风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歇斯底里地撞击着这栋旧楼房的每一扇窗、每一面墙,发出呜呜的悲鸣。
密集的雨点砸在铁皮雨棚和玻璃上,如同千万颗石子同时倾泄,淹没了世间一切声响。突然,
一种更粗暴、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了起来,砰砰砰,是拳头砸门的声音,沉重,
急促的砸门声,是张四强!赵敏心脏骤然缩紧,瞬间停止了呼吸。开门,赵敏,快开门!
伴随着张四强的敲门声,是他的大喊大叫。这个旧楼的住户以老人家为主,
赵敏不想惊动邻居,无奈只得开门。冰冷的雨水味,刺鼻的酒精味,在开门的一瞬间,
随着张四强一起涌进了这个小屋子。张四强一把甩上门,将门外的暴风雨隔绝在外面,
却将另一场可怕的风暴牢牢锁在了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他一步步逼近赵敏,
鞋子带着泥泞,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危险的声响。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赵敏。
臭娘们,你竟然敢把孩子带走,我让你胆子大,我让你胆子大......
随着咆哮和谩骂,是一拳一拳砸向赵敏的声音,还有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在这个风雨夜,
无尽的屈辱和痛楚吞没了赵敏。这个世界那么大,风雨那么狂,没有人会听见,
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正在发生着什么。窗外的风雨声不知何时静了下来,
赵敏感觉自己被抽空了。不是悲伤,不是愤怒,甚至不是疼痛,首先占据她的,就是空,
整个人是空的。她的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视线无法对焦,世界是破碎的,
摇晃的。她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起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凌乱,嘴角淤青,
看着沙发上那个人,鼾声如雷。此时身体上的疼痛开始提醒她,她和儿子永远摆脱不了他,
别想了,放弃吧,赵敏,你和小宇逃不掉的。从这天开始,
张四强堂而皇地把这个出租屋当成了自己的家,稍有不满,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邻居有时听到声音,出来张望,看到一家三口住在这里,觉得应该就是家里的打打闹闹,
想着不要多管闲事了。赵敏悄悄去过妇联,也想过要报警,但是她知道,
如果有人上门来过问这件事,她和小宇只会被打得更惨。
目前的法律没有办法将张四强这样的人抓起来判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忍受,为了小宇,
活下去。但是她越发觉得自己活得像行尸走肉,不敢多想,就这么一天一天熬下去。
转眼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张四强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别人的嘲讽,喝得烂醉如泥,
回到家就开始骂骂咧咧。赵敏不想惹她,连忙把饭菜放在桌上,领着小宇躲到了卧室,
把门反锁。赵敏带着小宇,人在屋内,但心里却是提心吊胆,
客厅里一点点动静都会让她心惊肉跳。她预感到张四强今天一定不会放过她们母子。果然,
过了一会儿,张四强来砸卧室的门,一边砸,一边骂,赵敏抱着小宇,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见赵敏半天不开门,张四强开始踹门。旧楼的卧室门,是很薄的,经不起踹,
没几下就被踹开了。张四强一身酒气,踉踉跄跄来到赵敏身边,两眼死死盯着赵敏,
别人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对吗?接着巴掌就劈头盖脸下来了,
赵敏被扯着头发拽到了客厅。在离开卧室的最后时刻,
赵敏拼尽全力用脚将已经破损的门带上,眼睛的余光中,小宇依然低着头,
把玩着手里的玩具,没有抬头。时间失去了意义,在被侵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