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海都市,霓虹灯己经过早地亮起,与夕阳争夺着天空的主导权,将这座繁华的都市映照得光怪陆离。
铂悦KTV最顶级的包厢里,音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水晶茶几上横七竖八地倒着空酒瓶,果盘被戳得稀烂。
一群穿着价格不菲的潮牌的年轻人正声嘶力竭地吼着跑调的歌词,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尼古丁和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躁动。
角落的暗处,周牧然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条长腿随意地支着,另一条腿跟着嘈杂的鼓点轻轻晃动。
他指尖夹着烟,却没怎么抽,任由烟灰一点点积攒,摇摇欲坠。
屏幕上闪烁的光掠过他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桀骜的眼睛半眯着,对周围的喧闹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厌倦。
他身上那件***版T恤沾了点酒渍,但他毫不在意。
“然哥,愣着干嘛?
喝啊!”
一个染着蓝毛的哥们儿凑过来,递过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哥们儿今天可是开了瓶好的,专门给你压惊!”
周牧然嗤笑一声,接过酒杯,手腕一扬,杯底见空。
压惊?
他需要压什么惊?
无非就是前几天在校外跟隔壁体校那群孙子打的那一架,又把人打进医院了而己。
不过是对方嘴太贱,他顺手教他们做人而己。
去年,周牧然本来还在读高三,却因为跟人起冲突把人送进了医院,被学校勒令停学一年。
这一年他无所事事,每天就是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
突然,包厢门被猛地推开,又涌进几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周牧然皱了下眉,那股熟悉的、百无聊赖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他踢开脚边的一个空罐子,发出刺耳的噪音,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几道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他。
“没劲。”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靠近他的几个人噤声。
他站起身,捞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走了。”
“哎?
然哥,这才几点?”
“然哥,别啊,不是说好通宵吗?”
周牧然没回头,只随意地挥了下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推开厚重的包厢门,将一屋子的喧嚣和谄媚关在身后。
走廊里空调冷气十足,激得他***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扯了扯嘴角,还是外面清净点。
电梯镜面映出他此刻的样子——头发微乱,眼神倨傲,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模样。
这就是海都市鼎鼎大名的周家独子,周牧然。
十八年的人生里,被钞票、溺爱和奉承包裹着长大,活得像一株肆意疯长、带刺的仙人掌,扎人,也孤独。
黑色的跑车轰鸣着驶出地下车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周牧然单手握着方向盘,他漫无目的地开着,不想回家。
那个空旷、冰冷、充斥着昂贵家具却毫无人气的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他懒得看。
无非是那帮狐朋狗友问他去哪了,或者是家里那个操碎了心的老妈问他回不回去吃饭。
烦。
最终,车子还是滑入了那个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别墅区。
保安恭敬地行礼,他面无表情地驶入,将车粗暴地停在车库门口,甚至懒得开进车位。
推开沉重的雕花大门,预料之中的寂静。
客厅巨大的水晶灯开着,明晃晃地照着一尘不染的地板,却照不出半点温馨。
只有餐厅方向传来细微的碗碟碰撞声。
“少爷回来了?”
保姆张妈从厨房探出头,“吃饭了吗?
先生和太太在书房等您。”
周牧然脚步没停,径首往楼梯走:“不吃。”
“牧然。”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二楼书房门口传来。
周牧然脚步顿住,不耐烦地抬头。
他父亲周凯巍站在栏杆旁,穿着熨帖的衬衫西裤,即使在家也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像鹰。
母亲沈静站在他身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和欲言又止。
“上来。”
周凯巍说完,转身回了书房。
周牧然嗤了一声,慢悠悠地晃上楼。
他知道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冲突、停学、丢尽了周家的脸面那点破事。
说教,惩罚,冻结信用卡,关禁闭……老一套。
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反正最后总会恢复的,他是周家唯一的儿子,还能真把他怎么样?
他吊儿郎当地晃进书房,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说吧,这次多久?
一个月零花钱?
还是不准我开车?”
周凯巍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发火,他只是沉沉地看着他,那目光让周牧然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力。
沈静走过去,想拉儿子的手,被周牧然下意识地躲开。
“牧然,你怎么又打架?
有没有伤到哪里?
妈妈担心死了……”沈静的声音带着哽咽。
“没事,妈,我好着呢。”
周牧然语气稍微软了点,对这个一味溺爱他的母亲,他多少还有几分耐心。
“好着?”
周凯巍终于开口,声音冷硬,“把人打进医院,自己被学校停学,这叫好着?
周牧然,你告诉我,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就这么一天天鬼混下去?”
“不然呢?”
周牧然挑眉,混不吝地顶回去,“反正家里有的是钱,够我混几辈子了。
你不是常说要学会享受生活吗?”
“享受生活不是让你当个废物!”
周凯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镇纸都跳了一下。
沈静吓得一哆嗦。
周牧然却笑了,带着挑衅:“那您想我怎么样?
跟您一样,天天泡在公司里算计那点利润?
还是像妈一样,天天跟那群富太太比包包比珠宝?
没劲透了。”
书房里陷入死寂。
周凯巍胸口起伏了几下,似乎在极力压制怒火。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异常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给你找了个新地方。”
周牧然一愣:“什么新地方?”
“一个能让你脑子清醒一下的地方。”
周凯巍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扔到他面前,“竹叶村。
我跟你妈己经决定了,开学前一周,也就是后天,送你过去。”
竹叶村?
周牧然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概念,好像是听父母提过,父亲小时候待过的穷乡僻壤?
他猛地站起来,脸上那点玩世不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愤怒:“你说什么?
把我扔到农村去?
凭什么!
我不去!”
“由不得你不去!”
周凯巍态度强硬,“你不是觉得没劲吗?
不是觉得家里钱多可以随便混吗?
好,我就让你去个有钱也没处花的地方待着!
好好想想你的人生到底该怎么过!”
“老周……”沈静心疼地看着儿子,想要求情。
“你闭嘴!
慈母多败儿!
他就是被你惯成这样的!”
周凯巍罕见地对妻子发了火,沈静眼圈立刻红了。
周牧然气得笑起来:“想想人生?
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想什么?
想怎么种地吗?
周凯巍,我是你儿子,不是你的犯人!”
“就因为你是我儿子!”
周凯巍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废掉!
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在那边,我会拜托老朋友看着你。
你必须在那里老老实实呆满一年,我己经花钱找人给你办好了在那里高中的入学,你去继续完成你的高三学业,参加高考,拿到高中毕业证。
否则,你别想再回这个家,我一分钱也不会再给你!”
“你……”周牧然彻底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决绝的态度。
一年?
在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破村子?
拿毕业证?
开什么国际玩笑!
“妈!”
他看向母亲。
沈静擦着眼泪,避开了他的目光:“牧然……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去那边静静心,也好……”连最溺爱他的母亲都倒戈了?
周牧然感觉一股冰凉的怒火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茶几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好!
好得很!”
他双眼赤红,指着父母,“你们就是想把我扔出去眼不见为净是吧?
行!
我去!
我倒要看看那鬼地方能不能吃人!”
他吼完,转身冲出书房,狠狠摔上了门。
回到自己房间,周牧然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愤怒、羞辱、难以置信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抓起桌上的一个***版模型,狠狠砸向墙壁!
精美的模型瞬间碎裂,残骸西溅。
他被流放了。
像丢垃圾一样,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丢到了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穷乡僻壤。
还他妈一年?
拿不到毕业证就不准回来?
周凯巍怎么敢?!
他冲到电脑前,暴躁地搜索“竹叶村”。
跳出来的零星信息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内容:一个离海都市一百多公里远的、以种茶为主的小山村,近几年因优美的风景,治愈的环境吸引了很多人前去旅游。
一条名为竹叶河的小溪贯穿全村。
周牧然瘫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绝望和愤怒之后,一种冰冷的叛逆渐渐浮起。
去就去。
不就是一年吗?
他倒要看看,那种地方能不能困住他周牧然。
他想走,谁拦得住?
两天后,一大早。
周家别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周牧然穿着一身价格依旧不菲但相对休闲的衣服,脚边放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周凯巍明确禁止他带太多“无用”的东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的冰冷泄露着他的情绪。
沈静红着眼眶,不住地叮嘱:“牧然,去了那边要听话……天气凉了记得加衣服……钱不够了给妈妈打电话……” 周凯巍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但显然一页都没翻过去。
来接他的不是家里的司机,而是父亲的一个助理和两个看起来颇为强壮的保镖。
架势堪比押送重刑犯。
周牧然冷笑一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华丽冰冷的家,头也不回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出别墅区,驶出繁华的市中心,驶上高速,窗外的景观逐渐从摩天大楼变成郊区的工厂,再变成一片片陌生的田野。
高楼大厦被远远甩在身后,如同褪去了一层浮华的皮。
周牧然靠着车窗,戴着降噪耳机,闭着眼,假装睡觉。
心里却在盘算着,等到了地方,摸清情况,总有办法溜回来。
或者熬过几天,等母亲心软了,自然会让父亲接他回去。
路程比想象中更漫长。
下了高速,道路开始变得颠簸曲折。
青山绿水逐渐映入眼帘,但对于看惯了都市景色的周牧然来说,只觉得单调乏味。
几个小时后,车最终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村口的地方停下时,周牧然的耐心和故作镇定己经消耗殆尽。
他阴沉着脸,拎着行李下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挂着某种古老铭牌的老树,以及一条蜿蜒流过村子的清澈溪流。
远处是层叠的茶园和起伏的山峦,几座白墙黛瓦的房屋散落其间。
风景确实还行,甚至称得上优美,有一种他只在电影里看过的、异国的田园感。
但这丝毫无法缓解他糟糕的心情。
他只感觉到一种与繁华世界彻底割裂的恐慌和愤怒。
助理跟一个早等在村口、穿着朴素的村干部模样的人交接了几句,然后返回来,递给他一个信封:“少爷,这是先生给您的。
里面有基本的生活费和注意事项。
请您……保重。”
说完,助理几乎是逃难似的回到了车上,汽车绝尘而去,留下周牧然一个人,站在陌生的村口,闻着陌生的空气,听着陌生的寂静。
他被彻底扔在这里了。
周牧然死死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指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塞和破口大骂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从他侧后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客套:“你好,是周牧然吧?
我是萧逸。
我爸让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