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的记忆,是惠灵顿牛排酥皮上完美的菱形花纹,在4K镜头下闪烁着黄油和蛋液交融的金色光芒。作为坐拥千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宴师傅”,我的世界由精准的克数、恒定的温度和完美的构图构成。可下一秒,那股浓郁的黑松露与菲力牛排的香气,却被一股刺鼻的、混合着霉味与草木灰的怪味粗暴取代。我从一个用分子料理技术解构食材的现代厨房,坠入了一个连铁锅都布满裂纹的陌生时代。这里没有柔光灯,没有粉丝的彩虹屁,只有一碗能映出人影的稀粥,和一家人深陷在眼窝里的绝望。但当我的指尖触碰到那把粗糙的菜刀时,一种战栗般的兴奋感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他们视若珍宝的白面,在我眼中是未经改良的低筋粉;他们弃之如敝履的野菜,却是米其林餐厅追捧的有机食材。一个巨大的、跨越了千年的信息差,在我面前徐徐展开。这,或许不是一场灾难。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一场豪赌,赌注,是美食本身。
意识回笼的瞬间,我正趴在一个冰冷的土炕上,后脑勺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钝痛。
我叫苏宴,一个靠做菜和品菜吃饭的美食博主。三天前,我刚接下一个顶级厨具品牌的推广,为了拍摄一个高难度的“火焰龙卷”特效,我在工作室里连续熬了两个通宵。记忆的最后,是助理小张惊恐的尖叫,和一盏失控的摄影灯架朝我砸下来的重影。
再睁眼,就是这里了。
一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霉味。我躺的土炕硬得硌人,身上盖的“被子”只是一团勉强能辨认出原色的破旧棉絮。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我的工作室。
我挣扎着坐起来,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苏宴,一个年仅十六岁的瘦弱少女。她和病弱的母亲、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父亲早逝,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就是母亲为人浆洗衣物换取微薄的收入。然而半个月前,母亲在冰冷的河水中受了寒,一病不起,家里的米缸也见了底。三天前,原主为了给母亲换点药,去镇上张大户家做短工,却被张家的恶少调戏,争执中被推倒,后脑勺撞在了石阶上,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而我,来自21世纪的美食博主苏宴,就在她消逝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姐……你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脸颊蜡黄,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他是我这辈子的弟弟,苏明。他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面是半碗清可见底的米汤,零星飘着几粒米花。
“喝点粥吧,你都睡了一天了。”苏明把碗递过来,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接过碗,那股混合着米糠和陈旧气息的味道让我胃里一阵翻滚。在我的世界里,这种米最多只配拿来喂鸽子。可看着苏明充满希冀的眼神,我还是闭上眼,将那碗寡淡的米汤喝了下去。
米汤入喉,温暖了冰冷的胃,也让我彻底认清了现实。
我,苏宴,真的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古代贫家。
“娘怎么样了?”我用原主沙哑的嗓音问道。
苏明的大眼睛瞬间黯淡下去:“还是在咳,李大夫说要用人参吊着气,可我们……”
我们哪有钱买人参。
我看向里屋,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瘦削的妇人躺在床上,压抑的咳嗽声不时传来,每一声都像一把锤子,敲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上。
绝望。这是我从苏明和这个家里感受到的唯一情绪。
可我不是原来的苏宴。我骨子里,是一个从无数美食比赛中杀出来的“宴师傅”。绝望这种情绪,在我的字典里,只配给那些火候没掌握好的牛排,或者打发失败的奶油。
“小明,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我放下碗,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集中。
“吃的?”苏明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眼圈红了,“缸里就剩最后一把米了,是留给娘的。还有……还有半袋子糙米面。”
糙米面,在我的时代,那是追求健康粗纤维人士的选择。但在这里,这意味着拉嗓子的口感和难以下咽的苦涩。
我走到角落的米缸边,里面果然只剩一层薄薄的米。旁边一个布袋里,装着颜色灰暗的糙米面。我抓起一把,粉质粗糙,还夹杂着不少麸皮。
“就这些?”
“后院还有些野菜……但都吃腻了,又苦又涩。”苏明小声说。
野菜?我的眼睛亮了。
我立刻走到后院,所谓的院子,不过是一小块被篱笆围起来的空地。墙角下,果然长着一丛丛杂乱的植物。我蹲下身,仔细辨认。
马齿苋、灰灰菜、还有几株歪歪扭扭的野葱。
在苏明和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些是填不饱肚子的苦涩杂草。但在我——一个精通各类食材特性的美食家眼中,这就是尚未被发掘的宝藏!
马齿苋,焯水后凉拌,口感爽滑,带着一丝天然的微酸,开胃解腻。灰灰菜,幼嫩的茎叶清炒,味道清香。而那几株野葱,简直是点石成金的神来之笔!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
“小明,去,把那半袋子糙米面都拿出来。再帮我烧点热水,找点盐。”我指挥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姐,都用了?那我们明天吃什么?”苏明有些害怕。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我们先吃顿好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
在我的坚持下,苏明半信半疑地抱出了那袋糙米面。我让他把后院的野葱都拔了回来,洗干净。我则走进那间黑漆漆的厨房,开始熟悉我的新“战场”。
一口裂了缝的铁锅,一把卷了刃的菜刀,一个掉了漆的木盆。这就是全部的厨具。调料只有一小撮粗盐。
这开局,堪称地狱难度。
但我苏宴是谁?我曾经只用一把军刀和打火石,就在野外生存节目里做出了一顿像样的烤鱼。眼下这点困难,还不至于让我束手无策。
我先将糙米面倒入木盆,看着这粗糙的粉末,我皱了皱眉。直接做成糊糊或者窝头,口感绝对是灾难。
我脑中迅速闪过上百种面点做法。有了,就做那个!最能体现技术,也最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疙瘩汤。不,是改良版的,能让糙米面焕发新生的“珍珠翡翠疙瘩汤”。
我让苏明帮我烧火,控制着水温。水不能太烫,否则面粉会直接被烫熟结块。我将温水一点点倒入盆中,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枝飞快地搅动。这是制作疙瘩的关键,水流要细,搅动要快,这样才能形成大小均匀、口感筋道的面疙瘩。
苏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在他认知里,糙米面要么加水和成面团做窝头,要么直接加水煮成一锅糊糊,从未见过如此“折腾”的。
很快,盆里的糙米面就变成了一盆大小均匀、如同珍珠般的面疙瘩。
“姐,这是……”
“别急,还没完。”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我将洗净的马齿苋和灰灰菜切成段,连同切碎的野葱白一起下锅。野菜的清香瞬间被滚水激发出来,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我将调好的面疙瘩均匀地撒入锅中,用勺子轻轻推动,防止粘连。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我将仅有的一点粗盐捻在指尖,均匀地撒入锅中。然后,盖上锅盖,转小火焖煮片刻,让野菜的鲜味和糙米面的谷物香气充分融合。
等待的几分钟里,苏明不自觉地咽了好几次口水。那股从锅里飘出的香味,是他从未闻过的。不同于单纯的米香,那是一种混合了青草、泥土和谷物的复合香气,霸道地钻进他的鼻孔,勾起了他肚子里所有的馋虫。
“好了。”我揭开锅盖。
一股浓郁的白气升腾而起,香味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锅里,灰绿色的汤汁中,点缀着翠绿的野菜和一颗颗米白色的面疙瘩。我用勺子舀起一勺,汤汁因为面粉的缘故变得微微浓稠,野葱的香气画龙点睛,让整锅汤瞬间有了灵魂。
我先盛了一碗,吹凉了些,递给苏明:“尝尝。”
苏明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先是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然后他舀起一勺,连汤带疙瘩一起送进嘴里。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口感。面疙瘩外表爽滑,内里却带着一丝嚼劲,完全没有糙米面的粗糙感。野菜的微苦被汤的鲜美中和,只剩下清香。最绝的是那股淡淡的咸味和葱香,将所有味道都串联了起来,让这碗看似普通的汤,变得无比鲜活。
“好吃……姐,太好吃了!”苏明狼吞虎咽,几口就把一碗汤喝了个底朝天,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他抬起头,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崇拜。仿佛眼前的不是他那个只会哭的姐姐,而是一个能点石成金的仙女。
我笑了笑,又给他盛了一碗,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这味道,比起我工作室里的山珍海味,自然是天差地别。但在此情此景下,这一口温热鲜香的疙瘩汤,却给了我一种久违的、源自食物最本质的慰藉。
这就是食物的力量。它能填饱肚子,更能抚慰人心。
我端着最浓稠的一碗,走进了里屋。
“娘,喝点东西吧。”
病床上的苏母缓缓睁开眼,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慈爱和担忧:“宴儿,你的伤……”
“我没事了,娘。你快尝尝我做的汤。”我扶她坐起来,将汤碗递到她嘴边。
苏母闻到香味,也是一愣,随即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小口。她咀嚼的动作很慢,但眼睛却越来越亮。喝完一口,她又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
一碗汤很快见底,苏母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晕,精神也好了许多。
“宴儿,这是你做的?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手艺?”她拉着我的手,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我早就想好了说辞:“前几天撞了头,醒来后,脑子里就模模糊糊多了些东西,好像……是梦里有个神仙教我的。”
在这个时代,把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推给鬼神,是最安全也最有效的做法。
果然,苏母和苏明都露出了敬畏和惊喜的神情,不再追问。
看着他们满足的表情,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这比我拿到美食大赛冠军,比我的视频获得百万点赞,都要来得更真实,更猛烈。
我利用现代的烹饪知识,这个跨越千年的“信息差”,仅仅用最廉价的食材,就解决了眼下的温饱危机,甚至改善了母亲的病情。
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的脑中已经有了一百个计划。凉皮、锅盔、油条、烧饼……那些在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小吃,在这里,都可能成为我们一家人赖以生存,甚至发家致富的法宝。
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感在我心中升腾。我不再是那个被困在镜头和数据里的美食博主,我是一个开拓者,一个即将用美食改变命运的厨师。
正当我沉浸在这份雄心壮志中时,茅草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砰”地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响了起来:“哟,苏家大姐,你这屋里煮什么呢,香得大老远就闻见了!有钱吃好的,倒是没钱还我那二两银子的药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