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诡录

窑火在深夜里吐着幽蓝的舌信，舔舐着陶土空洞的眼窝。

刘狗蛋用沾满黏土的手指抹去额上的汗珠，

那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窑洞内不自然的炽热蒸腾成雾气，

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与腐肉混杂的气味。这是他为宫廷烧制的第七批陶马，

马身肌肉线条分明，马尾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扬起。完美得令人不安。“狗蛋，手艺见长啊！

”老师傅枯槁的手拍了拍他的肩，那手的温度竟比窑火还要灼人，“这批货，上面催得紧，

明日就得送进宫去。”刘狗蛋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工坊另一端那排沉默的人形陶俑。

那些陶俑在摇曳的火光中投下扭曲的影，每一尊的面容都栩栩如生，

细致到眼角的细纹和唇边的微妙弧度。然而越是逼真，越显得诡异——它们的眼睛空洞无物，

却又仿佛在暗处注视着你。三个月前，他还是长安街头一个会点方术的混混，

因一次偶然展露的控火小技，被蒙面人掳至这处隐秘的官窑工坊。工钱丰厚，

但规矩森严：不得打听陶俑用途，不得与外人言说工坊事宜，违者立斩无赦。夜深人静时，

刘狗蛋常听到新烧制的陶俑内部传来细微嗡鸣，像是无数被活埋者的闷哼。

他曾暗中掐诀探查，指尖却总被一股阴冷的禁制力量灼伤，留下青黑色的印记。

第二天黎明前，押运队伍准时到达。刘狗蛋注意到这次护送的不是普通士兵，

而是一群身着玄黑铁甲、训练有素，面色惨白的死士。他们的领队与工坊主管低声交谈时，

刘狗蛋借添茶水的机会靠近，

隐约听到了“骊山”、“魂瓮必须密封”、“陛下将亲临大祭”等令人脊背发凉的只言片语。

骊山？那不是皇陵所在吗？刘狗蛋心中疑云翻涌。押运队伍离开后，

主管突然宣布因“皇恩浩荡”，全体工匠休息三日。众人欢呼雀跃，

唯有刘狗蛋觉得蹊跷——从前每次交货后都是立刻开始下一批制作，从未有过休息之说。

当夜，他假借遗忘工具返回工坊，果然发现主管正秘密焚烧一批卷宗。待主管离去，

刘狗蛋从灰烬中抢救出几片残页，上面隐约可见“以生魂入俑，行祭礼，

万世永昌”、“生祭需……，以血饲之”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句，

字迹边缘还粘着干涸的暗红色污渍。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第二天拂晓，

刘狗蛋假借回乡探亲，却悄悄骑上快马，沿着押运队伍离开的方向。经过两日追踪，

车队果然不是前往咸阳宫，而是拐向了骊山皇陵方向。越近骊山，空气越发凝滞沉重，

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扼住咽喉。方圆十里内，官兵设卡盘查，寻常百姓不得入内，

连飞鸟都绕道而行。刘狗蛋不得不绕道山后险峻小路，凭借过去混江湖时学来的轻身功夫，

攀岩越壁，潜入禁区。从高处俯瞰，山谷中景象令他窒息：数以万计的陶俑陶马整齐排列，

组成了庞大的军阵，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死光。而这还只是地表所见，

更多陶俑被运往山腹深处——那里有新开凿的洞口，形似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守卫比外面更加严密，士兵们的脸上毫无生气，眼神空洞如那些陶俑。刘狗蛋观察许久，

发现一队士兵正押送着几车密封陶瓮进入山洞。他灵机一动，打晕一个落单士兵，换其服装，

混入队伍末端。那士兵的铠甲冰冷刺骨，贴在皮肤上如同死人的拥抱。山洞初入狭窄，

愈行愈宽，最后竟豁然开朗，露出一座巨大无比的地下宫殿。

无数火把在壁上投跳动着幽绿的光芒，工匠和士兵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其中忙碌，

将新运来的陶俑安置在特定位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甜腻腐臭，令人作呕。更深处，

传来阵阵扭曲的吟诵声和若有若无的哀嚎，像是从地狱缝隙中渗出的痛苦呻吟。

刘狗蛋悄悄脱离队伍，躲入阴影处，取出随身携带的朱砂，在掌心画下一道开眼符。

默念咒语后再次睁眼，所见景象让他几乎尖叫出声——每一个陶俑内部，

都困着一个扭曲痛苦的人形光影！那些光影疯狂撞击陶俑内壁，面部扭曲成无声的尖叫，

却无法逃脱。而新运来的陶俑前，黑袍方士们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他们将活人囚犯绑在石台上，用骨刀划开眉心，一缕缕透明的烟气从伤口中被抽出，

注入陶俑之中。被抽干的人体如同破布般被随手丢弃到角落的深坑中，

那里已经堆满了干瘪的尸骸。原来所谓的“陶瓷人和陶瓷马”，竟是活人生魂的熔铸之棺！

“动作快点！陛下即将举行大祭，千魂大阵尚缺三百魂瓮！

”一个尖锐如金属刮擦的声音响起。刘狗蛋循声望去，

只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大臣在护卫簇下巡视工地。从旁人恭敬的称呼中，

他得知这就是权倾朝野的赵私和李睾二位佞臣。赵私的面色苍白如尸，

双眼深陷如窟；李睾则肥胖如豕，每走一步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散发出浓郁的檀香与隐约的腐臭混合的气味。“赵大人神机妙算，这万魂卫戍之阵若成，

陛下必能一统天下，永世长生。”李睾谄媚道，声音黏腻如油。赵私得意抚须：“那是自然。

只是切记，绝不可让陛下知道这些生魂需受永世焚炼之苦。陛下虽求长生，

却尚有无谓的慈悲心肠。”“大人放心，那些愚民能为陛下万世基业献魂，是他们的福分。

”李睾笑道，露出满口黑牙。刘狗蛋听得浑身发冷。他想起工坊中那些技艺精湛的工匠，

包括待他如子的老师傅，难道最终也会成为这“万魂大阵”的一部分？

正当他思忖如何阻止这惨无人道的阴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主通道传来，

伴随着铁甲碰撞的冰冷声响。“陛下驾到！”整个地下宫殿顿时跪倒一片。

刘狗蛋慌忙躲到一堆散发腥臭的建材后方，屏息观望。在众多侍卫和方士的簇拥下，

一个身着黑龙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他面色苍白如蜡，眼神却锐利如鹰，

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死亡气息——正是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的赢始皇秦政。

他的步伐机械而精准，仿佛一具精致的傀儡。“赵爱卿，李爱卿，大阵准备如何？

”始皇开口，声音在山腹中回荡，带着诡异的金属回音。赵私急忙上前：“启禀陛下，

万魂卫戍阵已备七成，待陛下亲自主持大祭，便可激活大阵，护佑陛下江山永固，长生不死。

”始皇满意点头，踱步至一座刚刚完成魂灵注入的陶俑前。他伸手抚摸陶俑冰冷的面颊，

突然皱眉：“朕似乎听到...哭泣之声？”赵私脸色微变，随即笑道：“陛下圣听，

此乃天地灵气汇聚之音，魂瓮与地脉相连，共鸣发声。”始皇默然片刻，

忽然道：“这些魂灵...从何而来？

”李睾急忙接话：“皆是为陛下基业献身的死囚与战俘，能为陛下效力，是他们的荣耀。

”“哦？皆是死囚战俘？”始皇语气平淡，却让二位大臣额头渗出冷汗。

赵私强作镇定：“确是如此，陛下仁德，岂会用无辜百姓生魂？”始皇不再追问，

转身走向祭坛高处。就在这时，一个被绑在石柱上等待抽魂的囚犯突然挣脱塞口布，

嘶声大喊：“暴君！你不得好死！

他们抓了我全家...连我六岁孩儿都不放过...”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已穿透囚犯喉咙。

但为时已晚，始皇脸色骤然阴沉如铁。“赵私，李睾，这是怎么回事？

”始皇的声音冷如寒冰。赵私扑通跪地：“陛下明鉴，此乃六国余孽，

故意污蔑...”“朕再问一次，”始皇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

“这些魂灵，从何而来？”就在二人支吾难言之际，刘狗蛋心念电转。

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突然从藏身处冲出，高声喊道：“陛下！

他们用大秦子民的生魂炼阵！工坊工匠也即将成为魂瓮！”全场哗然。

侍卫立刻拔剑冲向刘狗蛋，却见他手掐法诀，地面突然升起一道幽蓝火墙暂阻追兵，

火焰中隐约可见扭曲的人面哀嚎。“护驾！有刺客！”赵私尖叫，

眼中却闪过狠厉之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而给了他颠倒黑白的机会。始皇站在原地，

目光如刀般扫过刘狗蛋和跪地的两位大臣：“拿下这狂徒，朕要亲自审问。

”刘狗蛋虽有些武功方术，但难敌大内高手围攻，很快被制服押到始皇面前。

冰冷的刀锋紧贴他的脖颈，渗出血珠。“陛下！草民刘狗蛋，原是官窑工匠，

偶然发现赵私李睾二人欺瞒陛下，用活人生魂炼制陶俑！”刘狗蛋不顾架在颈上的利刃，

急声喊道，“他们谎称只用死囚战俘，实则抓了无数平民百姓！陛下若不信，

可查骊山西侧万人坑，那里埋满了被抽魂后的尸身！”赵私厉声打断：“胡言乱语！陛下，

此必是六国余孽派来的奸细，意图破坏万世大阵！应即刻处死！”李睾也连连叩头：“陛下，

万魂大阵关乎江山永固，岂能因一介草民妄语而废？”始皇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赵爱卿，

李爱卿，你们跟随朕多少年了？”“臣侍奉陛下已二十载矣。”二人同声回答。

“二十载...”始皇叹息一声，突然语气转厉，“那你们应当知道，朕最恨被人欺骗！

”他猛地挥手：“禁军听令，封锁所有出口！朕要亲自查验魂瓮！”赵私脸色剧变，

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枚骨符捏碎：“既然如此，就别怪臣无礼了！”骨符碎裂的瞬间，

地下宫殿四周突然升起黑色屏障，将所有出口封死。那屏障如同活物般蠕动，

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的面孔。同时，那些已经注魂的陶俑开始剧烈震动，眼中冒出骇人血光，

陶土表面浮现出血管般的裂纹。“陛下，臣本不想如此，”赵私站起身，脸上再无谄媚，

只剩疯狂，“万魂大阵确实需要君王之血才能真正激活。既然陛下不愿自愿献祭，

那就只好强取了！”李睾吓得魂飞魄散：“赵兄，你...你没说需要陛下...”“闭嘴！

你这蠢货！”赵私狞笑，他的影子在壁上扭曲变形，长出角和翼，“秦政，

你以为一统天下靠的是你的雄才大略？若非我暗中用方术助你，你早死在邯郸了！

如今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始皇面不改色，

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震怒：“原来如此...多年来边疆战事顺利，敌军主帅莫名暴毙，

皆是你在幕后操纵？”“不错！我为你扫平障碍，只为今日取你帝王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