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刚出车祸的时候，袁梦琪正在午睡。
她是一个睡眠高度紧张的人，睡觉一定要锁好门，关上闹钟，将窗帘拉得一丝光都没有。
她是被巨大的敲门声惊醒的。
“砰砰砰，”那声音似乎踩着她的心跳，差点让她在梦里窒息。
袁梦琪趿着拖鞋，快速跑到客厅，听见外面一阵混乱。
她慌慌张张地打开了门。
是柳刚的姐姐，满头满脸的汗，脸色煞白，皱着眉毛，眼睛有些红肿。
她抓着袁梦琪的手，大声说：“柳刚死了！”
袁梦琪的脸上还带着礼貌的微笑，嘴巴里含着那句还未问出口的“怎么了”。
听到她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谁拿着棍子打了脑袋一下，那种闷闷地疼。
袁梦琪跌坐在地上。
陈静跨过她的腿，举着手机在家里拍视频。
“梦琪，你们还没成婚，这房子你先住着，我拍一下。”
她刚才脸上的那丝悲伤和紧张，似乎是演出来的。
还是，她紧张和在乎的，其实只有这套房子。
柳刚首付买的，袁梦琪出了二十万装修，名字写的是他。
袁梦琪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从枕头地上拿起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
还有柳刚给她发的语音，十二点十五分。
打开，只有一句话：“你在家还是学校，我有事要问你。”
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但这句话透露着严厉和不耐烦。
袁梦琪呆呆地望着手机，机械地翻着微信，眼泪一颗一颗掉在手机屏幕上。
微信联系人一个个朦朦胧胧地在她眼前划过，有一个人停在指尖，清晰无比。
怀安。
点开，还是十天前他发的消息。
“七七，我回来了，抽空一起吃个饭。”
她拨通了语音，半晌无人接听。
“柳刚死了。”
袁梦琪发了这几个字，放下手机，关上房门，在衣柜里挑了一套黑色的真丝短袖和白色波点裙，这是柳刚在杭州出差买给她的，今天第一次穿。
房门被陈静打开，她从上到下打量了袁梦琪一眼，又将卧室仔细打量了一遍，嘴巴动了动。
“姐，柳刚怎么了？
他人现在在哪？”
最终袁梦琪还是拦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她放下手机，眼眶又红了，假模假样地留下两滴泪，“他出车祸了，人在一医，待会儿他爸签了字，就要送去殡仪馆了。”
他爸，对。
袁梦琪和柳刚惺惺相惜，他九岁死了妈，她十五岁死的妈。
陈静不是亲姐姐。
袁梦琪给柳刚爸爸打了电话，她设想的电话那头哭得昏天暗地，话都讲不清楚，甚至是别人接了手机说柳叔叔伤心得昏死过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有的只是柳刚爸爸冷静又平静的声音：“喂，梦琪。”
她一怔，决堤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淌，悲伤从心里蔓延出来，焚烧了全身。
不是因为失去他。
是因为可怜他。
他活的远比她可怜，死了还让她看到他家人的无情。
袁梦琪和陈静坐了陈静男朋友的车去的医院。
一路上，眼泪都没有干。
无论怎么说，他们在一起己经两年了。
陈静不敢放肆地哭，不管她悲不悲伤，在这个小她十三岁的男朋友面前，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容貌举止。
快到医院时，项怀安的电话打过来了。
袁梦琪哭得话都讲不出来，他吓坏了，急切地问她在哪。
她挂了电话，打开微信，颤抖地输入：我在一医。
她们赶到时，柳刚爸爸己经办好手续，在排除他杀的单子上签了字。
柳刚的尸体被拖去了殡仪馆。
自始至终，袁梦琪都没有见到他，医院里只有她悲伤地大哭，他的姐姐和后妈像是副歌部分，在她喘息的空档，哀号几声。
项怀安就是在袁梦琪哭得快晕过去时，出现的。
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视线模糊，眼前一片白色，是他的白大褂。
她的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
他就这么稳稳地托住她。
她眼前一黑，醒来便躺在他的床上。
睁开眼，眼前又是一黑，她知道，最终，他们都逃不过这该死的命运。
没忍住，她哭出了声儿。
他快速跑进房间，在床边陡然停住脚步，缓缓地俯下身，轻轻地抱住她，他的呼吸急促又狼狈，在她耳边温和地说：“七七，不哭。”
“七七，不哭。”
这句话他在她耳边说过无数遍，包括今天。
袁梦琪颓然地抱住项怀安的腰，将他拉向自己，他一个踉跄扑在袁梦琪的身上，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朝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咬下去，他微微一颤，咬着牙不敢出声儿。
消毒水混着血腥味慢慢从她的牙缝渗到口腔，包裹了她的舌头。
袁梦琪颓然地松开牙齿。
这么多年，他仿佛从未变过，无论何时，身上总是消毒水的味道，嘴巴里总是薄荷的香气，就像喜欢她一样，从未变过。
袁梦琪闭着眼睛，这双红肿的眼睛，实在是酸胀得难受，她推开项怀安，“送我去殡仪馆吧。”
项怀安将袁梦琪送到殡仪馆，她下车后，就让项怀安先回去。
柳刚的亲戚朋友都来了，他们略过了袁梦琪，去向柳刚的爸妈和姐姐，甚至陈静的男朋友致哀。
确实，袁梦琪只是未婚妻，从法律上来讲，她算个屁。
给柳刚上完香，陪到天黑，除了闺蜜艾茜过来拥抱她、安慰她，没有一个人过来搭理她。
柳刚的老板在晚饭后才赶到，他上完香，从牛皮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陈静就上前哭诉，说柳刚这个意外应该算是工亡，公司得赔钱。
张老板愣在原地，西处张望，似乎在找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袁梦琪身上。
“袁梦琪，”他喊她的名字，可他们其实从未见过面，都是在柳刚的手机上见过照片，听过声音，知道彼此。
袁梦琪站着没动，艾茜小声说：“你千万别过去，他们这家人，难缠，要不是来安慰你，我压根不得包五百块钱，想想真是恶心，这钱进了他爸的口袋，打了水漂……袁梦琪，”他又喊。
他指了指袁梦琪，对陈静说了什么，俩人一起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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